杜公子叔父乃是苏州县丞，因此这里的人向来以他马首是瞻，见他吃了挂落，当下群起攻之。

“拿个脏酒杯给我，我为何泼不得？”忆如不耐烦这些俗世，打搅她看戏了。当下大马金刀坐回椅上，臭着脸指点这些人，“你们怕还不知道什么叫任性妄为，本小爷今日让你们见识一番——金枝，把他们扔下去！”

冷脸侍女翻了下眼，鄙视地俯视过瘦不拉几或者胖的发虚的人群，抱怨道，“扔哪儿？脏兮兮的，又挺占地方。”

“那就扔外面去呗。”忆如一脚踹飞一张木桌，席上酒菜稀里哗啦落了一地，嗅着那味儿以袖掩住口鼻嗡嗡嘟囔道：“臭死了！我鼻子快掉了！”

几口茶后，画舫周遭不断响起噗通声，水花溅得老大，引来载客的竹筏小心渡过去。

这一夜后，林堡主外孙讨厌书生，竟然动手砸了诗社，将县中秀才给扔了一湖的传闻又喧嚣尘上。

月余后，润玉从落星潭中捡到一只比之前大得多的风筝，上面用简单几笔勾勒出一幅打虎图，老虎被打得眼冒金星，口鼻冒血，偏偏笔触童稚，又丑又可笑。

底下栓了一个不盈一握的青釉瓶，胎身薄透，拿在手中轻盈仿若无物。

瓶底一行蚊足小字——满园春色关不住。

他取下瓶塞一嗅，馥郁馨甜的花香盈满鼻间，一滴蜜水沾到唇上，一股凉入胸臆间的清甜润过他的口舌。

润玉双眉一皱，待浅浅的甜味漫过口舌才缓缓松开眉心。

此时风筝已经晾干，太阳初升，映出一行字。

——此乃一处山坳间养出的玉蜂所酿，风味独特，愿与君共享尘世风味（馋死你！）。

“顽皮——”

润玉信念一动，耳中仿佛听到一阵铃声，从远及近跑到他面前来……与他错身而过。

他喉头一腥，脑中空白片刻，才叫手上花香唤醒。

“……天上五星，地有五行，声调五音，瑶琴五弦，谓之宫商角徵羽，长三尺六寸五，左右手共计一十三徽。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文王、武王加二弦，大弦为君，小弦为臣，以合君臣之道。”

忆如饮了一口茶，侧耳倾听胡笳馆的清倌渐离揍曲。

关山月此曲短小精炼，却古意天成。

吟猱顿挫，曲折之际，虚实之间更需指法纯正，以致音韵平和，一弹再鼓，动之幽趣焉。

“琴弹得确实不错。”

林月如与她左右分坐屏风之后，煎水烹茶，碾药调香，合着丝竹之乐，倒也清雅淡致。

“你懂琴乐？”

忆如待在自家院中便懒得梳洗打扮，盘腿靠坐一畔，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镊子夹起一枚铜片压入香炉灰内。

“我哪里有那等雅致……哎哟，这香烟好大，真难烧！”

“我看看——”林月如揭开香炉盖，用银匙松了松香灰，用剪子剪掉多余的香料，当下水沉香的香烟袅袅飘散，半点不像方才烟熏火燎，仿若屋中失了火。

哪怕林月如出生林家堡，自认是个江湖的侠女，但她也自小学管家看账，调弄脂粉香料，剪枝插花，煎水煮茶，这便是大家的底蕴。

忆如见她做的优雅娴熟，托腮呆呆看着，满眼羡慕。

“我总觉得音不对……倒是在哪里听过呢？”

她挠了挠自己的乱发，脑中一片空白，叫她烦躁。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夜神何等雅兴，竟然一早便开始焚香弹琴。”

“不过微末小技，比不得火神琴艺高超。”

润玉展开双手，悬停琴弦之上，许久才弹拨一弦。

“轻、松、脆、滑、高、洁、清、虚、幽、奇、古、澹、中、和、疾、徐，此为琴声十六法。”

“……有散音七、泛音九十一、按音一百四十七，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同大地，称为天地人三籁。”

锵——

冥冥间，好像有人抚过他/她的手指，絮絮声声细语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