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放松了这一丝,瓮上的竖纹便一一明亮,微微晃动,一股浓厚的灰气在瓮口回荡,撞见黑暗中的那一双金眸来,顿时一窒,低声道:
“小妖见过魏王…”
彻底被收入瓮中,猞鹄的语气竟然显得平静了,黑暗的大殿中金光烁烁,听着李周巍淡淡地道:
“【小叶显岸仙株】——哪儿来的?”
这话让瓮中的妖物沉默了一瞬,浮现出咬牙切齿的恨声:
“这么快便找到了我的宝贝,果然是阴枔请来的…好…好…”
李周巍并未开口继续问,仅仅是静静的注视着,眼中的金色更明显了,猞鹄终究逃不了那一丝侥幸,低声道:
“是从舍劫的金地里偷出来的,我一路携自西海…”
他的话还未说完,听着李周巍笑起来,冷冷地道:
“偷出来的?本王且不论舍劫的金地能不能保住这灵根——你一路携自西海?恰好就找到了这一处能够保全少阳的地界?笑话!”
见他有了恼怒之色,猞鹄的声音多了几分急切,低声道:
“那地界不是找来的…是一位道友替我设下的。”
此言一出,李周巍面上的笑容淡了,听着猞鹄急声道:
“这【小叶显岸仙株】本没有这样低矮,我当年在金地里时,被镇压动弹不得,这仙株足足有一人高…是舍劫在梁宫辩道,梁帝赏给他的。”
李周巍皱眉:
“你既然说你被关在金地里,动弹不得,竟然如此了解?”
猞鹄见他这样敏锐多疑,心中怒少悲多,恐性命不保,道:
“魏王有所不知,大梁一朝,多为三事所困,第一为江河之患,第二为夷夏之分,第三,便是这仙释之辩——当时好些释道都在关外,梁帝便大请天下高修与高僧,作仙释经纬之辩…共计九次,释修只赢了三次,舍劫就是其中之一…祂…祂不喜以术法惑人,多讲究个真心实意,心悦诚服…”
李周巍这才略微收起疑心,道:
“难怪这样的人物,收你个小妖还花了这样多的时间。”
锁在里头的猞鹄抹了抹冷汗,道:
“后来空无崩溃,金地归虚,我拿了这灵根,还夺了几样他放在金地里祭炼的释器,便仓皇出逃,从东海一路逃到了西海,这才落脚歇息,谁知解开神通一看,这【小叶显岸仙株】已经花叶萧条,几无声息了!”
“我不通道法,难以挽救,只随着它去,把那几样释器出手换成灵资修行疗伤,可撞见了一位在西海修行的高修…”
“高修?”
李周巍目光锋利起来,听着猞鹄道:
“他姓屈,自称屈道人,生了一张中年面孔,神通夺目,极为可怕,小妖从未见过神通如此光辉之人,吓得拜倒,他却称是【希阳观】的小修士…”
“我道:‘小妖见识短浅,识不得什么仙观。’”
“这屈道人便道:我家祖师不在五行内,脱胎阴阳中,乃是第一位少阳,通玄首徒,上青年年攀附的氏族,大梁代代祭拜的仙主。”
“【观化】恢宏,是祂的师弟、子都治世,敬祂作祖师,东戊、清乙向祂稽首,长塘、武関同祂清修,【须相】修筑高阙,再三请教,拜请仙山——祈望作祂的行宫。”
李周巍骤然抬眉,心中的忧虑终于凝实:
“通玄仙修!”
此言一出,猞鹄的声音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悚然道:
“我听了这话,便昏了头,应了一句,自觉眼前人是仙人使者,再三叩拜,道:哎呀…大人摘我脑袋去好了,不必吓我!”
“他却道:即见你这小妖,得了我少阳宝树,天下仅这一株而已,是舍劫前辈的缘法,他本也是我【希阳观】的前辈,入世成释,如今护一护,不至于也作了空。”
李周巍神色凝重,哪怕对此人的话语仍有疑虑,却明白这样一番话,绝不是这一个紫府妖物能编造出来的。
‘什么长塘、子都不曾听过,可清乙、武関是什么人物?不是仙君就是魔祖!’
可按着此人的言语,恐怕不是山上的人物!
‘上青…是金羽宗…’
‘上青年年攀附的氏族…也就是说这位大人极有可能姓张!曾经一度找不到这位太元真君法理出自通玄的依据…兴许就与这位大人有关…’
他不曾言语,猞鹄便继续道:
“他便择了山,设了那处妙地,把这棵宝树给救活了,我虽然无知,却也知道他这法门厉害,想要设紫府大阵保护,却又怕动摇了…”
“他还同我说:【小叶显岸仙株】是少阳灵根,曾经种在宫里,受了帝王栽培,你先等一百年,他生出根来,再一百年,叶子也昌盛了,再一百年,每隔五十年开一朵花,一百年后便添至三朵,再一百年,每二十年,就能开出四朵来…”
他泣道:
“天可怜见,我用了好些灵资滋养,不到五百年便能开出四朵了,落到手里共计才十余朵,一半都用来滋养这灵根…”
“难怪兜里也没什么好东西。”
李周巍敛色:
‘这么一算,只养了近五百年,五年才一朵…还不如颈下羽,胜在不必吃力收集壁沉水,产出的也可以用来炼丹服用…只是远不如金羽宗从东火夺走的那一道灵花…’
李周巍不等这妖物抱怨,一巴掌又叫他封回去,随手将灵宝持起,低眉看了,久久不语:
‘希阳观…是算计么?’
要说一个几百年前的人物,能横跨如此之久,将身怀符种的李家人算计入局,李周巍是断然不信的,可他同样不信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人为的干涉:
‘这屈道人不像是布局,可后人可以以他的先手为局…猞鹄身上的安排绝不简单…那阴枔散人,兴许是早早看准的,只差一个借口了。’
‘可他修土德,出身不浅,艮土是明明白白在山上的,天下除了通玄…还有哪一家呢?’
青年久久不语,沉默地注视着大殿中如水般的紫光,思虑起来:
‘遂宁的意思是,即使我等现在不伐此灵根,今后灵机也会有异,废了此物——可如若两方合作,此地就是阴枔来照料的…岂不是他坏了这地方?’
联想起对方离开时迫不及待的举动,他心中一定:
‘真正想除了这灵根、毁了这地界的…会不会是他阴枔?可他如若真的是通玄出身,哪里用得着等今天?大大方方除了此地即可,何必借我之手?”
“少阳…少阳…”
他双目沉沉,渐渐抓住了问题所在:
‘关键在大梁与少阳…天下都以为是通玄、青玄之争,太阳诛少阳埋下隐患,导致了梁帝在龙属面前独木难支,最后大梁崩溃…可果真如此吗?’
‘可大梁是天朝!大魏之后的第二个天朝…青谕遣暗示过,大赵落到如今的地步,也是有天朝之心导致的——可魏梁赵一个比一个短命,这说明始作俑者的防范越来越重……’
“太阳诛少阳之时,落霞山上是悲是喜?落霞山上有几个声音?”
他眼中的金色渐渐收敛了,将一切深深记下,坐在主位上,望着手中的灵宝不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