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走了另一条路。阿公带着龙安心绕到山背后的一个废弃炭窑,从窑洞深处拖出个编织袋。里面全是晒干的五倍子,足有二十斤重。
"老杨的。"阿公把袋子重新藏好,"他采不动了,我接着采。"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痰里带着血丝。龙安心想起杨老伯掌心的山慈菇。
黄昏的集市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阿公领着龙安心来到药材收购点,穿polo衫的老板正用手机看短视频。他瞥了眼五倍子,报价比龙安心查到的市场价低了三分之一。
"青黄不接的时候,就这个价。"老板的指甲在计算器上敲打,"要是能弄到野生天麻,按这个数收。"他比了个手势,龙安心认出是工地里表示"双倍工钱"的暗号。
阿公沉默地数着钞票时,龙安心注意到柜台下面堆着几十个印有农药标志的编织袋。老板顺着他的目光,突然笑了:"现在哪还有纯野生的?后山那些,都是我们撒了虫卵的。"
回村的路上,阿公一直没说话。经过杨老伯家岔路口时,老人突然拐了进去,把装钱的信封塞进了门缝。
7.药圃计划
晚饭后,龙安心在吴晓梅家院墙上看到晾着的草药——正是阿公今天采的五倍子,但颜色更深,形状也更饱满。
"阿公的秘方。"吴晓梅用木叉翻动着药材,"盐肤木根皮煮水泡过,药性多留三成。"她手腕上的疤在暮色中泛着淡紫色,像片枯萎的花瓣。
龙安心说起药材收购点的事。吴晓梅的眉头渐渐拧紧,手里的木叉"咔嚓"一声折断了。"去年有人偷种罂粟,"她声音压得极低,"就在废弃的梯田里。警察来查时,整片地都烧光了。"
月光下,他们沿着田埂查看荒废的耕地。龙安心踢到块硬物,挖出来是个生锈的喷雾器,喷头上还粘着早已干涸的蓝色粉末——和他在王大勇鞋底见过的颜色一样。
"种药吧。"龙安心突然说。吴晓梅诧异地抬头,他指着远处被火烧过的山坡,"不用化肥农药,就按古法种。"他的影子在月光下延伸出去,正好触到吴晓梅脚边那丛野生的益母草。
8.巴代雄的考验
第二天一早,龙安心就被阿公带到了寨子最西头的老木屋。门口挂着串风干的蝙蝠和雷公藤,门槛上刻着奇怪的符号。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神龛前的一盏桐油灯跳动着。巴代雄——寨里的老祭司——坐在火塘边,脸上的皱纹深得像树皮裂缝。他面前摆着三只碗:一碗清水,一碗酒,一碗混着血丝的不知名液体。
"汉人想学采药?"老人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他示意龙安心伸出手,用骨节粗大的手指划过那些被藤条勒出的红痕,"你阿爸当年,也在这屋里坐过。"
考验从辨认药材开始。龙安心勉强认出了天麻和七叶一枝花,但把有毒的钩吻当成了金银花。巴代雄没说话,只是往火塘里扔了把艾叶,浓烟呛得龙安心直流眼泪。
最后的考验是喝下那碗血色的药汤。液体入口的瞬间,龙安心的舌头就麻了,紧接着整个口腔像被火烧一样疼。阿公在旁边轻轻摇头,他这才明白——真正的考验不是喝药,而是拒绝。
"外敷的药,不能内服。"龙安心把碗放回原位,尽量控制着不让声音颤抖。巴代雄的白眉毛动了动,突然从身后拿出个布包,里面是套小巧的骨制药勺。
"你阿爸留下的。"老人用苗语说,"汉人用铁器挖药,把山神惹怒了。"
9.药锄与手机
龙安心在阿公的指导下清理出一小块药圃。他用的是父亲留下的药锄——铁质部分已经锈蚀,但黄杨木柄上刻着的"龙"字依然清晰。
吴晓梅带来几株紫苏和薄荷,说是可以驱虫。她蹲在地边用手机查资料时,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显出几分城市女孩的轮廓。"网上说,五倍子要和林下参套种。"她的手指划过着屏幕,"可是参苗......"
"后山有野生的。"龙安心想起昨天在悬崖附近看到的掌状复叶。他药锄下的土壤突然翻出几只蚂蚁,正惊慌地搬运着白色的卵。
阿公在一旁用柴刀削竹签。老人把削好的竹签在药圃周围插成一圈,又在每根竹签上绑了条红布。"防野猫。"见龙安心疑惑,他解释道,"畜生看得见人看不见的东西。"
傍晚下起了细雨。龙安心在工具棚里发现阿公正在磨那把骨制药勺。雨水从茅草屋顶漏下来,在老人脚边积成个小水洼,水面上漂着几缕血丝。
10.第一株药苗
七天后的清晨,药圃里冒出了第一株嫩芽。龙安心蹲在地上看了半小时,确认那是吴晓梅移栽的紫苏,不是五倍子幼苗。
阿公却不以为意。老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粒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种子。"祖传的。"他用柴刀尖在地里挖出小坑,"我爷爷说,这种三七会认主。"
龙安心注意到老人埋种子的动作很奇怪——每埋一粒,都要用左手在土上按一下,然后快速缩回,仿佛怕被什么咬到。后来吴晓梅告诉他,这是老辈采药人的规矩,表示"以血换药"——据说用这种方法种出的药材,药效最好但会折损种药人阳寿。
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龙安心看见阿公独自跪在药圃边,对着那几处埋三七种子的地方低声念着什么。老人的影子投在干燥的土地上,边缘模糊得像要化在阳光里。
傍晚浇水时,龙安心发现自己的手掌开始脱皮。被藤条勒过的地方,新长出的皮肤明显比其他部位白,像地图上蜿蜒的陌生道路。吴晓梅说这是"山在认人",就像她手腕上的疤,是十二岁采药时被岩石割的,至今下雨前还会发痒。
夜里,龙安心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五倍子。他的皮肤上鼓起无数虫瘿,每个瘿里都裹着一只发光的蚂蚁。远处传来父亲的声音,在用苗语念诵着什么,但他一个字也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