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的短剑仍在指间,可剑尖却在微微发颤。
眼前这人分明是个凡人,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可方才那一剑斩出时,三人却仿佛看见一头白虎,自九霄扑下,爪牙未至,杀意已刺得人骨髓生寒。
静。
死一般的静。
戴小呆忽然笑了。
戴小呆笑的时候,三人的冷汗,顺着脊背淌下来。
城墙高耸,风卷残旗。
主事大人负手而立,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眯着眼,远远望着元家别院方向——那里剑气冲霄,妖气翻涌,时不时传来阵阵轰鸣。
“主事大人,我们……不去看看?”主簿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主事没回头,淡淡说道:“元应龙交代过,除非那边安静下来……不然还是静观其变。”
主簿喉结滚动,欲言又止。
主事侧过脸,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单看那妖物,大如山岳,是你打得过,还是我打得过?”
主簿哑然。
“况且……”主事抬头,望向城中黯淡的护城大阵灵光,“灵石不多了,能省则省。静观其变,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远处,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爆响。
主事大人拢了拢袖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残阳如血,剑锋更冷。
白须老者右臂齐根而断,血浸透了雪白胡子。
黑袍道人拂尘早已碎成乱麻,道袍下摆渗着暗红。
红衣女子青光短剑只剩半截,断刃插在自己脚边。
他们跪着。跪得很低,低得几乎要趴进土里。
戴小呆背对着夕阳,影子拖得很长,长得像一柄出鞘的剑。
“想救人?”戴小呆忽然开口,声音比剑刃更薄,“给你们个机会,去把他们宰了。”
春雨握剑的手在抖。
剑是好剑,可他的手却不像拿剑的手。
“不敢?”戴小呆冷笑,“他们刚才要杀你们的时候,可没抖。”
惊蛰指甲掐进掌心,清明嘴唇咬出了血迹。
逃。
白须老者突然窜起,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老狗。红衣女子转身时裙摆绽开血花,黑袍道人的靴底踏出了尘烟。
“别让他们逃了!”
戴小呆的喝声如雷炸响。
春雨的剑终于刺了出去。这一剑很笨,很慢,甚至歪歪斜斜像个笑话。但血溅出来的时候,竟也和其他剑客杀人的样子没什么不同。原来杀人不需要很漂亮的剑法,只需要够狠的心。
惊蛰的剑砍进黑袍道人肩胛时,听见自己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
清明闭着眼捅出一剑,却捅穿了红衣女子的咽喉。
戴小呆静静看着,看着三个孩子的剑一次次落下,看着血渐渐漫过青砖缝。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样子。
在九洲,想入仙,每个人都要这样长大,用别人的血。
牢笼内外,血气未散。
春雨跪在墙角呕吐,把胆汁都吐了出来。惊蛰的剑掉在地上,手抖得握不住剑柄。清明用袖子拼命擦脸,却怎么也擦不净溅上的血。
戴小呆没看他们。他从来不看第一次杀人后的狼狈相,因为每个人的狼狈都差不多。
“谷雨、小满。”戴小呆的声音在地牢里回荡,“去找大暑和小暑。”
穹灵伤势在戴小呆金光治疗下,瞬息痊愈,又化作幼犬,颠颠跟在戴小呆身后。
地牢里的奴隶们蜷缩在角落,像一群受惊的老鼠。他们明明已经逃出去过,现在却又自己钻回了笼子。
戴小呆站在铁栅前,影子被灵火拉得很长。
“守卫都死了。”他说得很轻,“想走的,现在可以走。”
奴隶们面面相觑。
有人依旧瑟瑟发抖,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们脑海里还烙着元家印记,骨子里还刻着奴性的烙印。
在这些人眼中,现如今,自由比枷锁更可怕。一个、两个......奴隶们慢慢挪出牢门。他们的眼神飘忽,脚步迟疑,像是走在刀尖上。
戴小呆不知道,这些人只会乖乖回到紫潇城,回到另一个更大的牢笼。
残阳将尽,血迹未干。
大暑和小暑缩在墙角,看着三位师兄跪地干呕。师父的脸色比地牢的石壁还冷,他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主事带着城卫,姗姗来迟,高靴踏过血泊时,刻意避开了那些粘稠的暗红。
“这位姑娘......”主事拱手作揖,早在城墙了望之时,他就已然断清楚,那黑狗都奈何不了的阵法,却让这女人一剑斩碎,自然是以她问话。
“元家强做买奴隶卖。”戴小呆出言打断,声如冷锋,“还有,我乃男人。”
主事脸上,堆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竟有此事!本官定要上报仙城!”他义正辞严,仿佛方才在城楼上观望的不是他。
人生如戏,做戏,做足。
“嘶……我这还要请诸位,留下口供。”主事搓着手,眼睛瞟向地上尸体。
戴小呆转身欲走。
“上人留步!”主事急忙拦住,“命案现场,上人也是当事人......”
主事话说得漂亮,手却按在了腰间阵石之上。按如今这阵势,阵石就是律法。
戴小呆忽然笑了笑,主事后背,渗出冷汗。
“穹灵。”戴小呆轻唤一声,“去把城外那三个小丫头带回来。”
黑犬踏空而去之时,主事才发现自己衣袍已经湿透。他看着满地鲜血,在看看那只黑狗背影,想起刚刚那如山岳般身影,也不敢开阵阻拦,只能一旁,尴尬陪笑。
“上人见谅,这关系甚大,略略耽搁些时间。”此时主事,见那黑狗,也听命这很像女人的男人,赶紧改口,不敢再称姑娘,全然没了轻视。心下想起九洲那个可笑律法:九洲可做奴隶生意,但要凡人自愿为奴。可奴契签订,却无关自愿与否,也不知当初是谁研作奴契,真可谓是断凡人后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