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弃如约到了她的房间,交代了这一天所调查到的东西。
涂鸠派的人确实住过这个客栈,住的也是关押刺客的房间。在他们退房后,有人曾来到客栈指明要包下二楼的所有房间,但听到已经被定下后,那人便走了。
且这几日翼州更是有几家小户遭遇不测,家财被洗劫一空,很可能就是涂鸠派的人做的。而那个前来问询客房的男人,很有可能与涂鸠有关系。
据李长弃他们调查,涂鸠一伙人来到翼州,不止是为了拿八幽十二芳,也与走悲衙的夏日宴有关。
夜间的街道冷冷清清,此刻月影浓重,笼罩着思故客栈,唯有二楼的一间房还点着灯。
屋内,风无疾饮了口酒,问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李长弃道:“掌柜说,他只匆匆看了那人一眼,只一眼,便不敢再看。那男人有一副好皮囊,但不面善,给人一种猛兽般的压迫感。”
“猛兽?好怪的形容,”风无疾吐槽了一句。
她琢磨了片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面容。
“完了。”她动作一顿,缓缓放下酒杯,眼中情绪复杂:“好像,好真有这么一个人。”
李长弃看向她:“?”
风无疾的表情一言难尽,她与他对上目光,一字一顿道:“黎侯神府大公子,黎应。”
李长弃眉梢微挑:“刺杀黎侯神府的刺客与涂鸠派有关联,但黎府大公子又与涂鸠勾结?”
风无疾嘶了一声,按了按额角,难得没想明白:“我也是这么想的,逻辑不通啊。”
她话虽带着轻松之意,似与平时无差,但眼底却染上了几分凝重。
李长弃问道:“所以?”
风无疾若有所思道:“要么就是掌柜的看错了人。要么,就是黎应查到了涂鸠身上,来客栈只是为了探查线索,就像你我一样。”
李长弃微微蹙眉。她这两句话中,倒是无半点怀疑黎应的意思。
风无疾垂下眼,摇晃着酒杯,心中思索着。
现在看来,夏日宴后她得去一趟黎侯神府了。至少,要探一探如今的黎府大公子立场如何。
“对了。”风无疾扯开话题,问道:“小阿涂呢,今日都没见到她。”
李长弃为她满上一杯酒,道:“我来你屋之前,看到她才进了房间,不知今日是去做什么了。”
风无疾点头道:“这次林内被刺杀一事,危机重重,我们一行人险些丧命于密道。”
她眼眸微敛,“也是怪我连累了她,待我明天去看看她吧。”
“小姑娘心思敏感,你也多照顾些。再说…”她的目光移到他脸上,不由得感叹道:“我们阿弃这么好看,别整天摆张恶人脸,凶巴巴的。”
她笑他:“小阿涂可常与我聊起你的"凶恶"呢。”
李长弃没回答,缓缓收敛了笑意,思绪放空,像是在想什么。
——幼时值得让他高兴的事确实少之又少,甚至,他根本没有拥有高兴的权力。那时,他一睁眼便是血腥,是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是刀剑无影,乱光侵华。
若一定要李长弃描述他少时的家,那他只能说是无间地狱。
风无疾看向窗外,今晚的翼州城格外热闹。皓月当空,华灯初上,满街灯火,酒肆花窗映着觥筹人影,渲染着浓浓的烟火气。
今天还挺热闹,好像是个什么节日。是什么来着?
风无疾站起身,自窗口向下望去。客栈下的欢笑声、叫嚷声萦绕耳畔,红男绿女擦肩而过,人人衣着鲜亮,一对对的手牵手穿梭在街道上。
哦,她想起来了——今日是乞巧节。许是太久没有过,自己都忘了这些。
“阿弃,”她突然出声唤道。
“嗯?”李长弃抬起眼,寻声望向她的背影,冷冽的风吹起了她的乌发,绯红色的衣袂翻飞,让他不由得晃了神。
“你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李长弃扫了一眼窗外,目光又重回到她身上,猜测道:“节日?”
风无疾挑了挑眉,语中带笑:“确实是节日。”
李长弃也只能凭着她的神情猜出今天是个节日,但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两个人都喜静,从隐远城搬到钧州,特意选在人烟稀少的城西许久,四年里甚至未曾参与过什么节日。就连春节也只是与殷玄和许迁涂吃顿饭,在弃忧堂挂几盏灯笼,便算是过了。
客栈二楼被包下,许迁涂他们早已歇下,以至于客栈内极为寂静,只有外面喧闹声不断透过朱窗传入房间。
很久很久,静谧地屋内,突地响起风无疾的声音。
“阿弃,若你愿意,从此以后,你便有家了。”
“……”闻言,李长弃把玩着酒杯的手突地一顿。
她声音很轻,夹杂着凉夜的风与嘈杂声,但他还是听见了。
这次,风无疾不再是随口一说,眼底的真意不是作假。她是在回应,回应他那日醉酒之时的哀求。
他微微张了张嘴,乌黑的睫毛轻颤,像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又或者是听清了,只是不敢信。
良久的沉寂,他没有给出回答,但风无疾也不着急催他。
直到,天边升起千盏明灯,如同漂浮在天河上的皓月繁星,融融于海,伴着天空不断绽开焰火。
同一时间,盛大灿烂的烟火骤然腾空,发出热闹的轰鸣声!
李长弃微微眯了眯眼,只觉得她似与华景融为了一体,皆倒映在他眼中。
此刻,她站在高堂间,立于灯火阑珊中,璀璨烟火,千盏明灯便是他心上人的背景。
他压着舌尖的腥味,含情眼半敛,突地冲风无疾短促地笑了一声,在烟火腾空绽放之时,也低声说:“好。”
好,从此以后,有你之地,便为我乡。
你,就是我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