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之突然出声,声音不大却似一盆冷水浇下。白袍将军上前一步,绣着暗纹的衣袂轻轻拂过案几。他看似不经意地挡在两人之间,却恰好隔断了吴明彻喷火的目光。向元颢深施一礼时,他束发的绸带垂落肩头:"陛下圣明。臣也正有此意,荥阳城坚粮足,强攻确非上策。"
元颢神色稍霁,得意地瞥了眼满脸通红的吴明彻:"陈爱卿果然深明大义。"
吴明彻不敢置信地望着陈庆之,却见主帅转身时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那眼神分明在说"稍安勿躁"。这位莽将军胸口剧烈起伏,突然想起临行前师父周弘正的叮嘱"遇事多听陈将军的",终于重重哼了一声,退到一旁时把地面踩得咚咚响。
陈庆之转向沙盘,修长的手指轻点洛阳方向,指尖在沙盘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陛下所言极是。尔朱兆主力未归,洛阳守备空虚,正是千载难逢之机。"他略作停顿,眉头微蹙,"不过荥阳之围不可轻撤。臣建议留八千精兵,多立旌旗,日夜擂鼓,使刘璟不敢妄动。"
元颢闻言,原本紧绷的面容顿时舒展开来。这位正宗“大魏皇帝”不自觉地搓了搓手,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爱卿果然深谋远虑!就依此计行事。三日后大军开拔!"他转身时,锦袍下摆扫过沙盘边缘,带起一阵细沙飞扬。
待元颢的脚步声远去,吴明彻一个箭步上前,粗糙的大手一把扯住陈庆之的衣袖:"将军!"他浓眉倒竖,黝黑的脸上写满不解,"您为何要附和那个懦夫?我军士气正盛,再攻三日必破荥阳!弟兄们流了那么多血,眼看就要..."
陈庆之轻轻按住吴明彻的手腕,触手处尽是粗糙的老茧。这位白袍将军轻叹一声,拉着爱将走到帐外。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和战场上特有的血腥气。远处荥阳城头火把如星,在夜色中连成一道蜿蜒的火线,隐约可见守军来回巡视的身影。
"明彻,你看那城墙。"陈庆之指向东门,声音低沉如耳语,"还记得三日前那场血战吗?我军云梯已搭上城头,先锋队都冲上去了,为何功败垂成?"
吴明彻眉头紧锁,额头上那道新添的伤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王思政那厮用沸油浇下,又命死士抱薪纵火..."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右臂上缠着的绷带,那里还隐隐作痛。
"不错。"陈庆之目光深邃,望向黑暗中巍峨的城墙轮廓,"王思政用兵狠辣,不惜焚毁自家城楼也要阻我攻势。此人心志坚定,绝非旬日可破。"他转头看向吴明彻,月光下这位刚跟随自己不久的副将眼中仍带着不甘。
夜风渐强,带着血腥与焦糊的气味扑面而来。吴明彻沉默片刻,突然瞪大眼睛,脸上的怒色转为恍然:"将军...您早就有意北上?"
陈庆之嘴角微扬,露出连日来罕见的笑意:"元颢虽怯,此言却不无道理。洛阳乃天下中枢,若尔朱兆调足兵马回援,我等前功尽弃。"他拍了拍爱将肩膀,感受到铠甲下坚实的肌肉,"传令下去,明日开始减少攻势,多备旌旗战鼓,做出围城假象。"
吴明彻重重地点头,铠甲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末将明白!这就去安排。"他转身时又忍不住回头,"将军,那刘璟..."
"放心,"陈庆之望向荥阳城头,眼中寒光一闪,"待我们拿下洛阳,回头再收拾他。"
三日后黎明,晨雾笼罩着军营。白袍军主力已悄然集结完毕,战马喷着白气,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陈庆之立马高岗,回望荥阳。晨雾中城池如巨兽蛰伏,而他所留的八千兵马已在城外布下疑阵,数百面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战鼓声如雷鸣般不绝于耳。
"将军!"副将匆匆策马而来,铠甲上还带着夜露,"斥候来报,刘璟似有察觉,今晨派小队出城试探。"
陈庆之眯起眼睛,晨光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命伏兵出击,务必全歼,不留活口回城报信。"他转向北方,眼中精光闪烁,手中马鞭直指洛阳方向,"传令全军,倍道兼行,七日内必须兵临金墉城下!"
随着号角声响起,白袍军如银色的洪流般向北涌去。马蹄声如雷,卷起漫天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