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叔缩回搭在脉上的手,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好了。”
杜子规点了点头:“这几日辛苦你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待她醒了,不要让她知道。”
“……”
熊叔愣了愣,旋即意会:“我晓得。”
对于一个正常的女子来说,不易有孕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没几个人能受得住。林姑娘要有个什么,遭罪的恐怕会是大当家。
现在整个青风寨只怕没人比熊叔更知道大当家的心思,哪怕杜林。
清晨时分他送药过来,以为林姑娘还未清醒,也不便进去,只压低声音将大当家叫出来。
大当家接了药反手关上门,没走几步,他就听见里面响起低低的声音。
说话的是林姑娘,说了什么听不分明,接着就听见大当家说:“嗯,是有些苦,待喝完吃一勺蜂蜜好不好……”
那温柔的语气当即让熊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分明是哄小孩吃药的口吻么,不,比哄小孩还有耐心。
他上山几年了,寨子里也有小孩子的,可就没见大当家用这种口吻和他们说过话,包括前一日哄茂茂吃药。
所以熊叔和花婶儿的想法截然相反:只怕大当家真是将这姑娘放在心尖上了。
熊叔斟酌着开口:“大当家也不必过于忧心,寒症虽难治,但也并不就是无解之症。”
杜子规眼睛一亮:“哦?”
熊叔刚要开口,杜子规眼尾扫到床上的姑娘睫毛动了动,当即抬手制止。
他了然,改口:“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眼下烧是退了,还需将养一段时日,炉子上温着药,我这就去端来。”
熊叔出门不久,林晚照就醒了。
她睁开眼,一脸茫然,看着陌生的屋子喃喃出声:“这是哪里呀……”
游弋的视线落到熟悉的身影上停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人并没有消失。
她这才意识到不是做梦,登时惊呼出声:“不是去巡山了么,怎么在这里?这是哪儿?茂茂呢?茂茂……茂茂他生病了……”
挣扎着就要起来,然而四肢无力,起到半空时手肘一软。
“小心。”
杜子规伸手扶住她,拿过枕头让她靠好:“你生病了,烧了好几天,这才刚好些,小心些。这里是熊叔的医馆。至于茂茂,已经没事了,现在花婶儿由照看着,不要担心。”只字不提他为何会提前回来。
林晚照懵懂地望着他:“熊叔?花婶儿?”
“哦,你还不知道,熊叔是寨子里的大夫,花婶儿是负责给大家做饭的……这都不重要,眼下你好好养病,等身体好了我带你到寨子里走一遭,你便什么都知道了。”
杜子规关切的问道:“再躺一会儿,嗯?”
“不了,我想起来走走。”林晚照摇摇头。
她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杜林终于出现带走茂茂,之后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迟钝的大脑费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杜老三给的信息。
她这是躺了三天么,怪不得四肢酸软无力,还全身都疼。
可在一个男子前躺着像什么样子。林晚照不知道,别说躺着,昏迷时连他这个人都是抱过蹭过的。
考虑到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杜老三应该反对的。
可她恳求的目光一望过来,便硬不下心肠,鬼使神差的点了头:“不要逞能,撑不住了告诉我。”
“好的。”
林晚照不以为然,她可是连栅栏都能做的人,走两步路算什么。刚才只是因为才醒来,身体没有准备好罢了。
杜子规将她信心满满的样子看在眼里,准备要扶她的手便伸不出去。
什么呓语依赖亲昵,那都是不清醒时的下意识表现,他保证现在但凡表现出半点亲近,都会吓到她。
看着她扶着床慢慢下来,杜子规双手垂在身后,时刻准备着。
落地的瞬间,林晚照就再也不敢大意。
双腿发颤,脚步虚浮,偏偏还不能让杜老三看出来。只好放轻脚步,一步一步走得既慢又稳,即便这样也有些吃力。
不过没关系,她看着距离,还有几步就到桌旁了,届时就能坐下喘口气。
杜子规没想到她真能捱这么久,换个大男人高烧三天,刚醒来便下地行走尚且不容易。
看着她白皙的额头上已浸出薄薄的汗珠,霎时明白过来。身后的手不由紧握成拳,这傻姑娘是在强撑呢。
终于要到了,离胜利只差一步。
林晚照暗暗松了口气,扭头去看杜老三,上扬的嘴角带着骄傲的微笑。
分明在说:看吧,我能行。
结果下一秒身体就不受控制,直直向前栽去。
杜子规又心疼又好笑,不等她倒下,人已经出现在了她旁边,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林晚照自觉丢脸,挣扎着要下来:“我自己走。”
“又摔了怎么办?”杜子规略一用力,牢牢将她扣在怀里,不让她动:“你烧了三天,又没怎么吃东西,如何有力气?早点养好身体,茂茂他很想你。”
提到茂茂,林晚照不动了:“你让我见见茂茂吧。”不亲眼看到他安好,她无法安心。
杜子规把她放到床上:“等你好些了我就带他来看你,乖乖喝药吃饭。”
林晚照没有注意到杜子规的用词不妥,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带茂茂来看她,却不是把茂茂交给她,这是不要她再照顾茂茂了么?
也是呀,茂茂是在她手上生病的,杜老三肯定会有意见。
她很想为自己辩解一番,争取还让她来照顾茂茂,毕竟这几个月两人朝夕相处,性情脾气什么的都熟悉了。
可转念想到自己身份尴尬,这口便开不了。
杜子规见她一下子焉下来,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关切的问道:“难受了?我让熊叔过来看看。”
“不用。”林晚照无精打采地垂着头,也不看他:“我想睡一会儿。”
杜子规给她掖好被角站起来:“那你休息吧,我晚点再来看你。”不让熊叔看看他不放心,正好也要去问问熊叔寒症的事。
他知道睡觉不过是由头,断定她是哪里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跟自己说。就像之前明明体寒,宁愿穿两件衣服也不告诉他一样。
他一个大男人哪里知道这些,否则早就让熊叔给她诊治,也不会……
想到这里,杜子规心里一沉,但愿熊叔能有法子。
“可是林姑娘有事?”
熊叔见大当家一路紧着眉头过来,忙从炉子前站起来。
杜子规点点头:“醒来时还好好的,刚才便有些不对,你且去看看。”
“我这就去。”
熊叔拎着药箱急步两步,见身后没有动静,不由回头去看,大当家还站在原地未动。
杜子规道:“我就不去了,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的,烦大当家稍坐片刻。”熊叔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诧异。
之前大当家连用饭都不肯离开半步,一应吃食让人送去,怎地这会儿人醒了,反倒肯走了。
熊叔哪里知道杜子规的心思,他当然希望能守在人跟前,可若是因为他在,林晚照讳疾忌医,反而不美,只得生生忍下来。
好在熊叔很快就回来了,不等他问,便开口说道:“大当家且放宽心,林姑娘并无不妥,只是连烧三日精神不济,汤药跟上,养一养便好了。”
杜子规略微放心了些,不过想到另一事,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之前你说寒症可治,是如何个治法?”
熊叔敛了神色,认真说道:“这两日我翻阅医书古籍,上记载,寒症者,唯温泉可解。”
寒症,即是寒气入体,日久不散,越积越多,最终损害根本。因此只要想办法将体内的寒气舒散出来即可。而温泉性热,只要浸泡得当,便能一点点将体内的寒气逼出来。
杜子规一愣:“温泉?”
熊叔以为他为难,叹了口气:“是的,这便是我说的难也不难。温泉本就难寻,且还要在特殊的时间浸泡,方能见效。不过大当家也不要灰心,虽然我们现在不知道哪里有,但天下之大,说不定那天机缘巧合就能碰到。”
要什么机缘,他山上就有好吗?
若非要说机缘,他选中她,带她上山,这才是机缘。
杜子规压下心中的激动之情,向熊叔了解这温泉要何时泡,泡多长时间,怎么个泡法……方方面面事无巨细无从遗漏。
熊叔见他问得如此仔细,索性拿出纸笔,将方法和注意事项一并写出来交给他。
“一年之中,数三伏天阳气最重,而三伏天里,又以中伏最盛。是以,入中伏后每日午时浸泡一个时辰,每过一炷香休息一刻钟,如此直到中伏结束。”
熊叔吹干纸上的墨汁交给杜子规:“大当家切记,伏天本就是暑热最盛的时候,需及时补充水份,身旁不能离人,谨防发生意外。届时我会为林姑娘开两副避暑药,大当家记得让人来取。”
杜子规点头:“好。”
离中伏还有月余,到时候他自会亲自带她去。不过,以她的性子,要接受自己在旁边照看,这是个问题。
难不成,又拍晕?
熊叔见大当家若有所思,准备开口劝慰两句,这种事是急不来的,不必太过忧心。
谁知刚张嘴,就听大当家说:“你去准备降暑药吧。”
熊叔愣了下:“……现在?”
杜子规点了点头,以为是药材上有什么问题,说道:“缺了什么只管去找杜林,他会为你寻来。”
熊叔摇头:“药材倒不难,只是其中有几味药在时间上有使用限制,届时大当家只需提前月余知会我即可。”
谁知杜子规还是坚持:“让你备着你便备着就是。”
熊叔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难道……大当家是知道何处有温泉?”
杜子规点点头,不欲同他详说,只道:“下月中伏我便带她去。”
“不可。”
谁知熊叔想也不想就摇头,杜子规不解:“为何?”
刚说泡温泉的是他,这会儿有温泉了,又说不行。
熊叔正色道:“现在离中伏不过月余,林姑娘此次伤及根本,身体极为虚弱,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好固本培元,否则定然承受不住,即便温泉效用再好,也对她没有益处只有害处。”
杜子规没想到还有这一说,可若是等到明年,今年可不难过?山上的冬天可比山下要冷许多。
熊叔知道他担心什么,说道:“这是没法子的事,凡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我会一直用药物让她温养着,期间只要不碰冷水,不食性寒之物,便没有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