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汉过来,一个提起他手上的绳子,一个提起他腿上绳子,似是要将他拖进帐篷,那绳索牵动了他腿上的伤,晏宁不禁□□出声。
他眼前早已开始模糊,恍惚间似是看到劈风斩雪而来,一道暗黑色的剑光。
春水绝。
人群中阵阵惊叫,扯着他手脚的绳索松了,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你吗?
好痛啊,陷入黑甜的梦境前,晏宁委屈的想。
晏宁再醒过来,是被疼醒的,有什么东西淋上了他腿上的伤口,又辣又痛。
过往十七年里,他从来没有这样痛过,挣扎间手上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似是一把剑,被他狠狠攥在手上。
晏宁熬过那一阵,眼前阵阵发黑,好一会儿才看清那个将他揽在怀中的少年。
少年瞳色黑沉沉的,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见他醒了,便示意他松开手。
晏宁这才发现他手上攥着的,是萧惜的手臂,他甫一松开手,又一把酒洒到了他腿上的伤口上,晏宁“啊”的一声,眼泪顿时便下来了。
晏宁攥紧萧惜的手臂,再不肯松开了。
萧惜换了一只手,将手上的酒囊递给他,道:“要喝一点吗?”
晏宁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又冷又饿,也不嫌那西北的酒烈了,接过酒囊便灌了一大口,不知是辣的还是痛的,眼泪止不住的流。
萧惜用衣袖狠狠地给他擦了擦眼泪。
不温柔。
晏宁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萧惜道:“路上遇到宗公子和窈娘。”
晏宁道:“他们安全吗?”
萧惜道:“宗公子会送窈娘回城。”
晏宁缩了缩他受伤的小腿,伤口已经用酒水冲洗过了,风一吹,透骨的凉。
萧惜察觉,将他的裤子放下来,小心避开了伤口,再用大氅将他整个人包好,道:“我去生火。”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凶狠只是晏宁的错觉。
晏宁的伤并不严重,只是他第一次受伤,失了血又冷又饿,才昏迷了两次,喝了一口酒缓了缓,觉得身上渐渐暖了起来。
那边萧惜拢了火,将身上带的饼子烤了烤,递给了晏宁,两个人围着火堆吃着烤饼,谁也没有再讲话。
那少年将大氅留给了晏宁,自己只穿着黑色的劲装,更显得腰细腿长,沉默的宛如为望山孤绝的石壁。
晏宁想问他,想问他怎么救了自己,想问他有没有杀人——那聚落中毕竟也是萧惜的族人。
还想问他后面会不会有追兵,他们留在此处会不会有危险。
又觉得什么都不必问,这少年坐在那里,像一把未出鞘的宝剑,光华未露,却自有一股安定的力量在,什么也不必想,什么也不必怕。
晏宁就着那酒将饼子啃了,萧惜道:“我们在这里睡一晚,明日我送你回去。”
他没有骑马来,晏宁的腿又受了伤,急也急不来。
萧惜没有再走近他的意思,随意在地上躺了,道:“睡吧。”
晏宁道:“我冷。”
少年的脸庞隔着篝火看不分明。
萧惜将那火堆拢的大了些。
晏宁还坚持道:“我冷。”
难道是发烧了?萧惜终于走近他,粗糙的手背覆上了少年的额头。
没有。
少年细瘦的手臂从大氅下伸出来,犹豫的,又坚定的揽住他的腰,晏宁低声道:“我冷。”
那黑衣少年没有动,那腰身宛如一杆翠竹,不弯不折。
晏宁本不觉得冷,这个时候却细细的抖了起来。
他不认为自己会错认那少年的心意,他待他明明这样好。
可为什么就是不行呢。
晏宁颤声道:“萧惜。”
萧惜沉默,半晌才道:“我在。”
晏宁问:“你以后做什么?”
萧惜道:“采山,打猎。”
晏宁问:“住在为望山上?”
萧惜道:“住在为望山上。”
晏宁继续问:“你有没有别的想去的地方?”
长久的沉默。
那沙漠上的沙尘冰雪被风扬起,吹到晏宁的脸上,是晏宁从未经历过的寒意。
晏宁颤声问:“你想不想去洛阳?”
“你想不想去江宁?”
少年的声音染上了哭腔,颤抖的连这世界上最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被打动。
萧惜也动了,他将那少年的手臂拿下来,温柔又残忍的收到那温暖的大氅里。
轻声哄道:“睡吧。”
“我就在这里。”
我哪里都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