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陌风光纵赏时,
笼纱未出马先嘶。
白头居士无呵殿,
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
月侵衣,
少年情事老来悲。
沙河塘上春寒浅,
看了游人缓缓归。”
常芜唱了两首人间的词。倒也不全是自己的经历。相合之处却是令人潸然。年华已过,斯人不在,伤怀之处,已是事过境迁若不伤怀,人生又还留下什么?
在常芜,只怕更是痛惜无奈,这个女子从未钟情过他一日及至留在他身边,却也是心智全失如今人亦不在,漫长的单恋过后,她彻底离开,留自己一人百无聊奈。
常芜止了歌声,不大的房间回荡苍老余音。两人历经百世难遇的劫难,又非人间离愁别苦可比。但人心同一理,常芜唱来,仍是感发悲戚。
花千骨望着前方出神,不觉泪水湿润了脸颊,又风干。
她不曾想过,人间许多无奈,竟也是如此美的!常老先生愤世玩世的心里,也是有许多入诗入画的幽情吧?
凡人一世短暂,藏着如此深爱至淡然的一个人,每次念出那人名字,想见那人音容,就悄悄在心中为这形象添上一笔,年久日深,画像却渐渐获得自己的生命和灵魂……这也是一种美好吧
感到师父的气息很近很近,他已坐在床沿上、自己身旁,突然又觉得自己虽受尽非人磨难,却最终是比这常芜幸运许多。这一刻,想他人的命运终究无力,心中一暖,庆幸自己的大幸。
“不再睡一下?”许久后听到师父在问。师父怕自己没睡好吧。
“不了……师父,我们来人间是来历练的,那能做些什么?”花千骨的声音说不出是感愤还是兴奋,又渗着些许悲凉。
白子画心里微微点头,却又暗生叹息。他在小骨眼神中,看到一种淡化和忧伤。
这孩子在诗境的美里,终于愿意去感受人世缺憾。但她若真不再拒绝这一切,还是那个天真执拗的孩子吗?
“许多不能做……但会有可做的。”平静的声音里也俨然多了一分沧桑。
“师父,我们不是要去行医吗?”花千骨轻快地抬起头,把手交合在胸前。
这个孩子气的动作,倒是让白子画稍稍放了心:”今日就去,现下还早,先练剑。“
花千骨一跃而起,却见白子画霎时已舞开断念。
花千骨正要沉醉在师父的天人之姿,却诧异地发现招式全不似昨日。昨日超逸中见平实,今日却是沉郁中有深味,仿佛也染上了人世怆情。
一收一放,如细笔描摹。两首词中,本是情重而言轻,大抵在超世登仙之人,却是重了。
“现在你来。”白子画收剑落地。
花千骨照样舞来。几式后仿佛又听见常芜的琴声和唱词,一音一顿,一字一句,如同从自己心中发出,凄怆黯然,不觉又添了一分。
百年记忆,一样是有深爱,有等待,有分别,有惆怅,不难解这人间悲喜。重过一遍,词中细节,竟在自己记忆一一显明。比如丹青一句,自己何尝不是百遍描摹师父的容颜身影,只在一勾一描间细细深思,把师父的形象镌刻在心间,一遍比一遍深。
再落地时,竟是满面泪流。
“可入,甚好。却未可出。你太过入境,今日不合了。明日再来罢。”白子画用衣袖拭去她的泪水。
说是这么说,他到底是希望小骨理会,还是不理会超脱,还是不超脱?今日不合,恐怕自己也是不知如何对待罢?
不宜多思,且看下去。真是隐居云山倒也罢了,既然来六界历练,小骨这孩子,必然是要成长的。自己尽力引导就是。
两人收拾出一个药箱,正待要出门,听见常芜一声不痛快的挖苦。
“这个病我可看不好,你当我是常清那个混小子?”
附注:
两首词为宋代姜夔四首写元夕,词牌为鹧鸪天的其一、其二。四首是一个整体。怀悼所爱女子和他们之间不幸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