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学究转脸，清新爽朗的声音穿过耳畔，“聿儿。”

沈妈妈呵呵笑了两声，才赶来扶她，“聿姑娘慢点。”

聿儿看着马学究站在帘子下还是端着手，仪态不失，一双凤眼柳眉弯弯如月，清瘦白净的脸上还是没忍住露出笑容。

“先生……”聿儿笑着在她面前行了个礼，“先生回来了。”

聿儿这几年来第一次离开学究那么久，才短短几十日的时光倒像是过了两三年。

“你呀，及笄了还是这样冒冒失失，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马学究一脸嫌弃的看着面前这个女孩。

聿儿见她一脸嫌弃样扑哧一声笑出来，“那就不嫁了，就陪着您。”她轻轻搂着她肩膀轻声道。

“呸呸呸……”马学究拿出两根手指止住她的话，“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先生……”聿儿可劲儿亲昵着她。

“好了好了。”

马学究还是很高兴的，看着聿儿还跟个小孩子一样粘在她身上，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将双手握住她的胳膊把她从身上扒开。

“今日是你的及笄礼，怎么不陪着你母亲，倒是跑到我这里来了。”马学究拉着她细细看着，伸手将她即将滑落的簪子往里推了推，想来她刚刚走的太急的缘故，头上的簪子都有点滑落的迹象。

聿儿摇摇头，道，“母亲就是故意放我出来见您。”

沈妈妈一言不发在一边带着几个小女使打扫着屋子，素魄、清光也在帮忙，不过屋子本来就很干净，聿儿都有定时来打扫，所以现在只是简单收拾一下。

聿儿搂着马学究胳膊往院子外踱步，穿过棠舍海棠，走过凤凰花树下……

“先生，您此去东京祭拜亲友可有见到昔年老友？”

“这次去确实见到银儿，十几年不见她竟然没有一丝变化，还是那么年轻貌美，我都看不出来她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聿儿见她说着神情如清风拂面，忍不住莞尔，“先生您也是，我小时候您是这个样子，现在您还是这个样子。”

马学究有些羞涩，“我老了，心态、身子不如以前。”

这次是马学究十几年来第一次出门游历，就是去见一见十几年未曾见过的好友，还有祭拜死去的家人朋友。

聿儿又道，“你跟我讲过您少时有两位青梅煮酒的挚友，一位是银儿，另一位呢？您这次也见到了吗？”

马学究笑着摇摇头，“算是见到了，也算是没见到。”

这么多年以来，马学究从不与别人说过她自己的事情，但与聿儿说起的故事有两个，一个是学究与两位青梅竹马的故事，清甜可口。另一个就是成娘子的故事，苦涩难咽。

成娘子十几岁时父亲因小人陷害家破人亡，只有成娘子一人幸免于难，成年后嫁给南平府嫡长子填房，掌家三年无子无女，她被人诬陷与庶出小叔子私通，丈夫无情，妯娌算计，伯爵府阴暗，她走了，游历江湖不问世事，生死不知。

而学究说成娘子的故事她也只是听说，觉得惋惜罢了。聿儿长大了以后，逐渐明白学究说的那个成娘子的故事也是她自己的故事，不过聿儿并没有点破，学究不愿意让聿儿知道聿儿就不知道，只要学究肯让聿儿为她分担就好。

“先生，你再跟我说一遍您与两位挚友的故事好不好？我就喜欢您说起银儿和另一位好友的事情，青葱岁月，青梅把酒之情，聿儿很是向往。”

“你都听了多少遍了，还听？”学究嗔道，这些年聿儿没少让她讲她与两位挚友集雪摘梅，酿酒畅谈的故事。

“我就是想听听您的声音，想听听您美好的时候。”聿儿有点撒娇的意味，几片海棠飘落，落在学究肩膀上。

马学究还是摇摇头，笑着，却红了眼眶，“一壶青梅洒，半生风雪。”

“先生……”聿儿意识到了什么。

“今天我给你讲一讲另一位好友吧，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没给你讲吗？”马学究顿了顿，抬起头仰望着院子里埋着青梅酒的青梅树，“她叫淳儿，人如其名，淳厚和善，自小便得到天下所有最好的一切，最好的父亲，最好的母亲，最好的生母，最好的老师，我与银儿与她相识于幼时，她心性高洁，却与我们披心相付，我们三人一同逃课，一同解文，一同打马球、一同集雪采梅，一同酿青梅酒，一同捉弄……”

“后来，她遵从家里，嫁给了一户粗陋人家，犹如白海棠陷入污泥，她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玩闹，几次寻死，放火、投湖、自缢都被抢了下来，最后一次，她与我和银儿说，她所嫁的人让她如同白天鹅掉到了深井里，满身污泥让她生不如死，然后她头也不回抱着石头投入井里。”

“先生。”聿儿轻轻抱着她，她没想到学究的另一个好友竟是这般境遇，“所以青梅酒才会变成青梅洒。”

马学究叹口气，“少了一人。”又道，“十几年过去了，淳儿现在应该也有十四了吧，放手吧，我不难过。”

聿儿还是抱着不撒手，“先生，我难过的时候您总是将我抱在怀里，把我的难过转移到您身上，我也想要您把难过转移到我身上，我也愿意与您分担。”

马学究忍住笑，强行将她从身上弄走，“没大没小的，故事也听完了，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说你这些日子有没有闯什么祸？”

聿儿拨浪鼓似的摇头，嬉皮笑脸的，“没闯祸，我怎么可能闯祸，我在外人面前都是沉静知礼的。”

马学究一见她嘻嘻哈哈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有事情，“你呀，别让我问出来。”

“您迟早问出来吗……我还是不说了，已经过去了。”

马学究试探问道，“真的什么都不说？”

聿儿嘟着小嘴看了一眼马学究，还是摇摇头，道，“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些小事情，我都已经处理好了，您放心吧，我精着呢。”

看着聿儿自得的表情，马学究嘴角露出微笑。在徐家所有人都认为聿儿是最平凡，徐保、唐氏也不例外，可只有她知道，聿儿才是最聪慧最利害的女孩子。

聿儿自小就表现出来的洞察力，学习能力异于常人，又因为家人冷落，性子也比一般人坚韧，马学究只是稍微指点聿儿便懂得如何修身如何养性，所以这些年马学究私底下对聿儿十分疼爱，倾尽全力教导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两个人都是孤单的人，凑在一起便不孤单了。

不知不觉两人又回到静斗，沈妈妈远远见她们回来了，忙笑着上前行礼，“刚刚还说聿姑娘该回唐娘子那边了呢。”

马学究叹口气，推下聿儿抱着她胳膊的手，有些不舍，“好了，你先去，多跟你母亲说说话，你母亲这些年来也是受了不少苦的。”

聿儿屈膝行了个礼，“聿儿得了个曲谱，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明日再来请教，先生好好休息。”

马学究朝她微微颔首，“去吧。”

直到聿儿消失在转角，马学究才转身往屋里走去。

沈妈妈上前几步与学究一前一后，伺候着学究坐在静斗靠里的小矮桌边，靠外也有一张，只不过那是聿儿来时坐的位置。

“花朝节确实有事情发生，不过聿姑娘处理的很好，娘子尽管放心。”

马学究轻咳两声，沈妈妈连忙找来一件灰鼠绒夹袄背心给马学究穿上，说道，“娘子你这是畏寒之症，一丝小风寒竟拖了一个多月，要不还是找唐大娘子看看吧。”

马学究摇头，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谁看都没用，不说这些了，你将聿儿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让我看看她能不能独当一面。”

沈妈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