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年十月,李隆基出巡,诏令巡幸所至,地方官员可将本地区贤才直接向朝廷推荐
霜露染白洛阳城门时,御史中丞裴宽的马车正碾过荐贤簿的残页。那些被露水泡涨的“孝悌力田”字样,在车轮下发出细碎的呜咽。城楼悬挂的青铜荐贤链随风作响,十二枚刻着五姓七望族徽的铜环,此刻正绞紧寒门士子的咽喉。
城南漏屋的烛火在子夜炸开灯花,柳少卿用冻裂的手指按住荐书。这位安州来的赘婿,正在誊抄第八份删改过的家世:“父仪,洛州参军”的墨迹未干,真实身份却是酒肆胡姬的私生子。
“柳郎收好这串货殖珠。”牙人递来染血的玛瑙链,“明日验看公验时,万莫露出粟特口音。”窗纸突然被火把映红,坊正带着礼部吏员破门而入,柳少卿情急间吞下荐书,喉头被宣纸割出三道血痕。
城北金明池的琉璃宫灯下,河南尹张守珪正用金箔墨书写荐贤名录。笔锋在“清河崔氏”处悬停,幕僚适时呈上礼单:西域夜光璧一对,岭南明珠十斛,以及淮南道盐引三百张。
“听闻崔公族侄精于注疏?”张守珪的狼毫终于落下。池中锦鲤忽然翻起肚白,侍从急报东南角浮起三具尸体——皆是昨夜在荐贤墙题诗的落第举子。
宴席照常进行。教坊新排的《鹿鸣》雅乐中,舞姬广袖翻飞如招魂幡。某位县令醉后打翻砚台,金箔墨泼脏的荐贤名录上,“德行”二字正巧盖住尸首打捞处的水痕。
卯时三刻,城南荐贤墙前已聚满青衫士子。李白挤在人群中,看小吏将新糊的绢帛覆盖旧榜。浆糊未干处透出暗红字迹,那是前日撞碑而死的陇西寒士用额血写就的《鹤赋》。
“快看!”人群突然骚动。新榜右下角渗出新鲜血渍,竟是个商贾之子冒籍刻下的《阿房宫赋》。维护秩序的卫兵拔出横刀,刀背映出远处官轿上“黜陟使”的旗号——那正是奉旨督查举荐的裴宽。
裴御史的皂靴踩过血渍时,突然俯身刮下些许朱砂:“传令洛阳县,今日所有荐贤文书改换赤色封套。”他的手指在《阿房宫赋》残句上摩挲,“这般才情,埋进土里也能长出通天塔。”
是夜,裴宽独坐驿馆整理密报。烛火将案头《违制举荐录》的影子投在墙上,恍若百鬼夜行图。突然有磷火穿窗而入,绕着淮南盐铁使的罪证打转——那正是白日溺毙的举子衣袖残留的冷光。
“好个"野无遗贤"!”裴宽挥袖打翻烛台,火焰顺着浸透桐油的密报窜起。在跳动的火光里,他看见自己当年在幽州战场刻下的诗句:“愿得斩马剑,先断佞臣头。”
更漏声里,驿馆后巷传来骨笛呜咽。几个黑影正将成车的《庄子》注本投入洛水,书页间夹带的荐贤帖,落款处赫然盖着玉真公主的鹤纹私印。
五更鼓响时,柳少卿在城南乱葬岗烧毁假公验。玛瑙链坠入火堆的刹那,他忽然用炭枝在残碑上疾书:“宁为青蝇污白璧,不作金马坠泥途。”晨雾中传来裴宽卫队的马蹄声,惊起老槐树上栖息的灰鹤。
那鹤振翅掠过荐贤墙,爪间落下的露珠正巧打在"激三千以崛起"的残句上。
秋阳灼烤着洛阳南市,李白攥着诗卷的手指在荐贤榜前微微发抖。他的《明堂赋》被浆糊覆盖,新贴的《孝经注疏》下还露着半句“激三千以崛起”。巡幸使团的金丝步辇经过时,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鎏金轿厢上扭曲成侏儒。
“商籍不得应举乃祖宗之法。”巡幸使的象牙笏板敲在"父客,西域行商"的字样上,金丝麒麟纹袖口扫落砚台。墨汁在李白蜀锦袍角绽开黑莲,恰似终南山巅化不开的雾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