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知道束冥一直是卢易君隐藏在黑夜中的一把利刃，从不示于人前，哪怕是卢仪矾和端木玉楼，都未必知晓束冥在黑暗中为卢易君做的那些事。从何孝安身死到现在不到两个时辰，束冥却能查到这么多确切消息，卢易君在暗处扶植的卢家势力到底有多深厚......任无凭暗暗心惊。
束冥顿了一顿，又道：“还有，这几天温岩与谢从弦走动频繁，经常私下会面。”
任无凭悄悄看了卢易君一眼，她手上摩挲着茶杯。那茶是刚沏的。
“洛红玉......这些年日日在我眼前，却没有引起我丝毫怀疑。杏林春暖，上池堂......李未泊没这么深的心思，那就只有......”卢易君眼中冷芒毕现，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些曾经被忽略的画面。
洛红玉被赶出揽芳苑那一天，那人乔装成算命先生的模样看热闹，还跟洛红玉说话。
那天是他第一次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她面前，没有隔着帷幔，没有带着面具，没有伪装声音，而自己却没有认出他。不仅如此，他还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看自己尽心尽力扮演好一个风尘女子的角色，看自己自导自演跟洛红玉的姐妹情深。
卢易君想起那天崔素的眼神，此时此刻才品出些味道来。
那是猎人看待网中困兽的眼神，充满了悲悯和戏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只看到她是黄雀，却没发现黄雀之后，他是猎人。
卢易君手中的茶杯被捏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将整只手都烫的通红，她却似毫无感觉。
束冥安静的低着头如同不存在，任无凭见状小心地放轻了呼吸。
过了许久，卢易君才极轻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崔素。”
原来客居的二楼没有别的客人，只有窗边的位置有一个人静坐。
青釉茶盏内的茶已经凉透，却一口没动。
茶盏旁边放了一根桃木簪子，坐在案前的人闭目打坐一动不动。
店小二小跑上楼，将一个沾了泥水的戏子糖人放在谢钦雪面前，压低声音道：“客君，那位叶姑娘一出将军府就被人带走了。”
谢钦雪缓缓睁眼，目光停驻在沾了泥水的糖人上：“谁带走的？”
“洛红玉。”
“带去哪儿了？”
“桐露街旁的一水巷，水沙门的地界，我们的人没有跟进去。”
店小二见谢钦雪沉默不语，道：“客君，这个叶姑娘不仅跟陇西李家有交情，还与朝廷重臣关系密切，身份绝对不一般，况且她武功奇高，若是为其他人所用，只怕是个祸患。”
“你想说什么？”
“此次崔长公子回来，这看似平静的表面其实已经被打破。水沙门、半月坊已经明着卷入其中。一场纷争在即，这个叶姑娘在此时出现，短短几天就引起了朝堂震动，她还与您和世家子弟结交，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而被其他人收服，以她的武功，只怕是个变数。”
谢钦雪沉默良久，转头看向窗外的灰云满天。
店小二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问：“客君，那位叶姑娘的武功当真与您不相上下吗？”
谢钦雪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她天生就是个练武的材料，否则也不会被纵横江湖一个甲子却无敌手的叶冰帘收为唯一的弟子。
昔年，有人出五万黄金的高价买她的人头。牡丹会的第一杀手血秋千接单，在交手第二十八招的时候被她折断双腿，一叶贯心。
那年她七岁。
后来，世人只知江湖第一杀手血秋千入了飞雪谷就再没出来，却无人知晓他是死在当时年仅七岁的谢钦雪手上。
叶冰帘从不让她以谢从笙的身份出现在人前，是以世人都以为谢家三小姐在飞雪谷学艺。
而实际上，自她三岁拜叶冰帘为师开始，几乎没有完整地在飞雪谷待过一年。
叶冰帘传道的方式很特殊，除了修行打坐和传授武艺，还会将她扔在雪山与狼群打架，会把她扔到悬崖底让她自己爬上来，有一次将她扔进了沙漠，结果遇到大风暴，她差点死在沙漠里。
她十岁那年，叶冰帘将她带到西域一处极高耸险峻的山峰，名为星落峰，封了她全身经脉让她陷入沉睡。
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四五尺厚的巨大冰棺之中，冰棺发着淡蓝色的光，是以四周俱是冰雪却不黑暗。她起身打坐，凝聚内力，用十成功力破棺而出，才发觉自己竟是被埋在峰顶十余丈深的陈年积雪之中。
那次冰封让她足足睡了两年，她出来之后功力大进，回到飞雪谷后与叶冰帘对招，竟然斗了三百余招都没有落败。
自她十四岁之后，叶冰帘就长年闭关，不怎么管她了，任由她天南海北地到处跑，而谢钦雪也发现，这么多年闯荡江湖她几乎没有遇到过对手。
直到遇见叶宸。
谢钦雪道：“她的武功，只怕在我之上。”
所以她才会刻意接近。
店小二犹豫了很久，道：“客君，为免日后麻烦，不如......”说着，手上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此事我自有主张。”谢钦雪收起桌上的桃木簪起身离开：“盯紧半月坊和水沙门。”
桐露街一水巷
叶宸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无力，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叶宸勉强支撑身体坐起来，发现这是一处极大的宅院，面前是一片百余亩的药圃，自己则是躺在一个藤椅上。
叶宸抬手按了一下眉心，却发觉手腕上出现了一些深蓝色的斑点，大致形成一个凤皇图案。叶宸吃了一惊，连忙撩开衣袖，发现胳膊上也有同样的斑点，一团一团地形成了五六个同样的形状。
叶宸尝试运气，发觉体内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灵力的踪迹。
戒灵散。
这不是毒，而是巫族的一种消散灵力的药，是为了惩戒犯错的巫族人所用的，那些斑点形成的形状是巫族的图腾。
戒灵散对于有灵力的巫族子弟是一种折磨，不仅要承受灵力消散的煎熬，每月望日还要承受五脏如同火焚般的痛苦。
叶宸没有过这种经历，但是予池有。所以每月的望日，予池都跑到永落秋林的上古椿去，以上古椿浑厚的灵力气息缓解痛苦，长达十年。
“醒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叶宸吓了一跳。
眼前人一头白发，面容却极为年轻，叶宸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番，身无灵力，且凡世浊息极重，并非巫族人。
“你是谁？”
独孤枫微微一笑：“圣簪在哪儿？”
叶宸皱眉，没有答话。
独孤枫将手中的小瓷瓶扔在叶宸面前：“这瓶子上的灵力做不得假，你是巫叶族人。把圣簪给我！”
掉落地下的瓷瓶上绘着一只绯红的桃花，瓶子里装的是予池给她的归息丹。那是她第一次在揽芳苑门前救下洛红玉的时候，悄悄放进她包裹里的。
叶宸忽然想起一些事情。
在杏林春暖，洛红玉醒来后见到她的神情；她说带洛红玉去上池堂时，洛红玉闪烁的眼神；在上池堂门前，洛红玉抓住她手腕后的欲言又止；还有，何孝安的马鞭抡过来的时候，是洛红玉脚下一软，她才会......
恍然大悟之余，叶宸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心情。
许久，叶宸一脚轻轻踩在瓷瓶上，稍一用力，便将瓶子连同里面的归息丹踩得粉碎。
叶宸抬起头看向独孤枫，声音冷漠而缓慢：“你是，巫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