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慌张。
小李焕面色怔怔地看着这幅场景,能透过客厅窗户看到外面那株高大的胡杨。
碎金色的阳光穿透枝叶,阴影斑驳地撒在窗台上,风过来的时候胡杨枝叶跟着哗啦摇晃。
小李焕不自觉地喃喃出声,声音软萌可爱:
“爸爸,爷爷........”
一种许久未见的熟悉和怀念感缓缓包裹而来,像是跨越十年而来的温暖拥抱,让人怀念而怅惘。
一些已经被忘却的东西浮出心头,渐渐清晰。
那时候,他们三个人还住在分配的筒子楼,其实上面本来给老人分配了那个年代难得的二层小别墅,还配警卫,却被直接拒绝了。
老人带着刚出生不久的李焕和刚出学校不久的青年男人一起搬进了这里。
每日要倒尿盆,厕所都要和人共用。
李焕父亲是个跳脱而欢快的男人,继承了他爷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倒不在意这些。
只是不爱练武只好读书。
高考没去老人早已决定好的警校,自己改了志愿,跑去那时还叫苏联的国家,去了一个漫天大雪寂静而深沉的城市——Moscow。
读国际政治关系,兼修数学。
男人传信回来,原话是学遍数理化生,读出个朗朗乾坤,大炮轰他美利坚,战列舰劈开海岸线,这才是世间大势。
拳脚功夫,不过微末小道而已,落后时代的粗活。
他爷爷被这话气得脸色铁青,坐在堂中整一天没吃饭。
有些道理,看遍世界百态的老人比谁都清楚,但坚持一辈子的信仰被亲生儿子这么蛮不在乎的糟践,心里还是堵得慌。
于是后来再见面,父子两个在家里要么横眉冷对一言不发,要么火气十足,开口就是对骂。
后来李焕父亲实在受不了,读完博士就跑路了,满世界的考古探险家也不回,后面还跑去参军。
只留下一个哇哇大叫的奶萌儿子和一句口信:
“爸,我这辈子呢,你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但你那几分念想要是实在放不下。
这小子随你操练,我不管了。”
儿子跑了,孙子当然不能放过。
于是李焕从小读的是三国水浒,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老舍的断魂枪,谈歌的绝品,阿城的三王.....
偶尔也偷他爷爷的珍藏版金瓶梅看一看,放回去的时候连摆放角度都要细心地复原。
四五六岁马步沉拳,七八九岁担水跑圈。
在现代社会的车水马龙中,李焕挥着拳头每日奔跑过钢铁森林的凌晨烟火,不知挥洒过多少汗水。
或许是天生性格使然,他从不叫苦,反而觉得有趣和享受。
就这样在旁人的异样眼光中,被他爷爷一点点磨砺着长大,从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孩长成了一个挺拔如枪的俊秀青年。
走行如风,举止潇洒,养成了一副粗野无碍,狂放不羁的性子。
种种回忆在小李焕心头浮荡,他缩在袖子里的手脚忽然悄无声息地往外长出了一截。
脑子逐渐清明。
此时,戏台上也有了变化。
胡司令二人背后的大红幕布开始缓缓往下剥落,露出后面的场景。
码头,工人,洋枪,丁铃丁铃行过的有轨电车,扛着沙包艰难跋涉的力夫,钢铁战舰耸立港口,宛如巨兽俯瞰。
4英寸炮口静默,舰桥上喷吐黑色浓烟。
西装笔挺的白皮三两谈笑而过,皮鞋踏过泥泞街道,随手将烟头弹在路边,缩在角落的几个混混眼睛一亮,猛地弹出去哄抢。
庆王府,马可波罗广场,武德殿,帕斯意兵营。
1930年,津门。
炮火的硝味余烟和街边的炒菜油香混成一团,弥漫整座城市。
几个七八岁的报童挥动报纸跑过街头,油墨香气和焦急的喊声混成一片,冲天而起。
“号外号外!10月27日宝岛起事,赛德克族不满东洋暴政,袭杀东洋军队,遭残酷镇压,各部族已经灭族,数百人集体自缢!”
“号外号外!东洋军在北国江城山村开枪镇压农民,打伤多人,当地举行多次抗议,均被逮捕入狱!”
人影在气泡中虚虚浮浮,有时倒转,有时重叠,有时扭曲,根本看不真切。
小李焕缓缓眨动眼睛,目光越过一众人影,看见后面正慢慢显现出了一间堂口。
一位壮年男人从堂口挽着袖子走出,剑眉深目,鼻挺口阔。
他挺胸拔背,气势沉练,目光四下扫视,掠过一众捏着报纸,面色颓然仓惶的路人。
锐利如刀。
男人头顶是块豪气的古朴牌匾,上面刻着一行笔走龙蛇的大字,遒劲刚厉,入木三分。
“铜拳不二打,神枪称无敌”
下面刻着一行小字:
翔宇于津门码头赠书文兄,一九三零年秋。
李焕的爷爷,李书文。
画面突然猛烈地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