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陈山愁的不是要不要删稿,而是怎么在“这种交情”下,不伤感情地坚持自己。
也就这当口,有个穿着件格子衬衫,背着黑色双肩包,还没褪去学生样的小伙子站在会议室外,给他引路的是报社前台的同事。
陈山这时才想起,前两天自己以前大学念书时的新闻系教授,给他推荐了几个新人,今天来的应该是一个叫做袁褀的孩子。
每年校方都会推几个来,不过每年他都没相中,陈山觉得现在的孩子相比他们以前,学习能力是强不少,但身上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东西。
所以实习生,他向来是懒得带的。
但此刻袁褀出现的时刻刚好,让陈山有机会离开胡江,稍许缓上那么一口气。
于是陈山索性把胡江丢在了会议室里,出门带着袁褀来到了自己的工位,那时正午的阳光很烈,把他的皮质座椅晒得有些发烫。
袁褀站在一边,站姿拘谨,眼神却很机敏灵动,不经意地在陈山桌面的各种物件上扫过,似乎是在了解陈山平常的工作状态。
陈山自然将此尽收眼底,心想这是个鸡贼的小子,而且很善于观察,不过这都只是些基本要素罢了。
陈山接过袁褀的档案,随意翻了几页,翻到了一篇袁褀发表在校刊上的新闻稿,内容有关于校庆时学生会组织活动时的一些突发状况。
陈山用指尖点了点这篇文章,“要是学生会觉得你这篇稿子内容太敏感,要求你撤掉,你会怎么办?”
“不撤。”
袁褀几乎没有半分犹豫,脱口而出,不仅如此他甚至困惑地反问陈山,“为什么要撤?”
“内容敏感,外加学生会施压,要是不撤,以后你的稿子可能会再也上不了校刊。”
“那也不撤。”袁褀摇摇头斩钉截铁,“不管多敏感,这都是真相啊,里面的每个字都对得起这个选题。”
“嗯。”陈山点点头,对于袁褀的回答并没有意外。
事实上,陈山的问题并不是出于今天删稿事件的启发,而是每一年陈山都会对来面试的实习生提出类似的疑问。
袁褀不是第一个说不撤的,也不是第一个这么斩钉截铁的。
毕竟刚出大学的新闻学子,大多抱着一腔热血和满腹热情,在不知新闻环境的残酷之前,都有着一颗骄傲且赤诚的初心。
关键的是陈山接下来要问的问题。
“可就算你选择不撤,校刊最后可能还是会把文章撤下,你的未来不仅拥有更多困难,而且所有你付诸于稿件上的心血都会白费,这你都接受么?你甘心么?”
大多学生在面临陈山这个问题时会愣神,有的会认真思索很久,最后回以无奈且遗憾的沉默。
有的会灵活应对,然后给出一个看似诚恳,实际似是而非的回答。
有的会观察陈山的神色揣度他的心思,猜测陈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成为自己的实习生。
因为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个能拥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无论接受不接受,无论甘心不甘心,都可能踩到陈山的雷区。
而他们的这些表现,事实上也代表着他们在回答第一个问题时,并没有真正把自己放在那个题意里,而仅仅只是做数学题那样,拆解了题干,然后给出了一个看似正确且标准的答案而已。
那不是他们在面对真实情况时,会做出的真实选择。
但袁褀却给了陈山些许意外,他几乎没有任何思索,转瞬便将心中的答案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