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父亲之死这一番生煎活烤，又听了殷大娘转述的大师的话，几度死地后生，她已然脱胎换骨。

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既然命运给了自己这样一副“见僧杀僧，见佛灭佛”的护甲，那么，从此，世间，再无物，可成她连玉的软肋。

所以此刻，她的内心如同一泓静水，波澜不惊，笃静，安然。

“有什么事，进屋说吧，连姑娘您是有一副金刚不坏之身，可我李游，呵呵，生来娇贵得很，见风就会着凉。这是命！”李游不知道是讥讽连玉，还是自嘲自身。

“进就进，莫非你以为我怕你不成？”连玉心一横，挎着包袱就大咧咧地跨过门槛，走进去，找了一张太师椅李游父亲李三立的专座，一屁股坐下来。

“哈哈，这回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我爹爹的宝座，我平时都不敢随意坐上去！”李游见连玉气鼓鼓的样子，又忍不住地嘲讽她起来，但连玉看得出来，他的态度似乎变和善了些许。

李游下意识地扭头看沈放儿，沈放儿似乎全然无感，一心一意地在抹柜台，显然，这个敏感的年轻人，已经从他们似乎剑拔弩张的对峙中，读出了点别的东西。

李游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沈放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不就是两个冤家在斗气吗？

所以，他一边摸柜台，一边似笑非笑地，把自己当个“透明之物”。

李游似乎从他的神情里，明白了点什么，吩咐道：“来者是客，你去给烧壶开水，给连姑娘沏口茶！”

那沈灵乐得如此，免得在这里，走也不是，躲也不是，听着他们冤家斗气，将自己视作“无物”。

连玉鼻子“哼”了一声，得意地望着李游，那神情，仿佛在说：“坐便坐了，又怎样？”

李游将连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仿佛看着个怪物。他的眼睛目光落在连玉的包袱上。

半晌，忽然怪笑了一声，道：“连姑娘，您这是，这是投奔我李游来了？”

连玉心想，你这张毒嘴，还是没变。但她自己已经变了，招架他这张损嘴，早已经绰绰有余了。所以丝毫不奇怪他的嘲笑，而是继续微笑着问：“李公子误会了，李老板可在里头？”

听得此话，李游的笑容突然僵住了，仿佛信不过自己的耳朵：“你找他？找我父亲？何事？”

连玉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自然是好事。不知令尊在否？”

李游的神情慢慢由先前的热切变得淡漠：“父亲云游去了他老人家，行踪不定。或三日可回，或五日可回，或数月方回。姑娘，请回吧！”

连玉想到家中连云还在等她去萧文雄家借盘缠。心想，不能再等了，无论如何，今天也得把弟弟的盘缠凑齐。

于是她把包袱从肩上取下来，解开，露出一本线装书，封面上“千金要方”四个颜体大字赫然在目：“李老板曾多次上门苦苦求索，奈何爹爹这辈子，视书如命。如今，爹爹不在了，这书，于我，于连家，不过是死气沉沉的骨董一堆，还得心惊胆战地提防贼人偷盗。于李老板，却是钻研药理的绝好借鉴，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善莫大焉！”

“呵呵，什么时候嘴尖牙利连姑娘成了救苦救难慈航普渡的活菩萨了？”李游一愣，大笑起来。

“你先别得意，我不会白白地送给你们。我也没时间跟你磨牙，300两银子，一口价！”连玉伸出三个指头，在李游面前晃了晃。

“三百两？对不起，此地无银！”李游露出几分鄙夷之色：“你当我们李胜记是当铺？”

“和氏藏玉璧，宝马配英雄！所以，我才要找李老板！你又岂能懂得它的价值？”连玉并未象从前一样，轻易就被他激怒，她只是淡淡地扫了李游一眼，上前几步，将包袱递到李游面前：“你看好了！这可是北宋校正医书局编校，北宋治平三年的官雕本。”

李游将信将疑：“既然是绝世珍品，你又如何能到它？”

连玉冷笑一声说：“你真当连家祖祖辈辈落魄如这云州城人人可唾弃的秀才连云开么？岂不闻家徒四壁无人睬的前半句可是满腹经纶书万卷，你以为后半句是真的，前半句却是信口胡邹？起当年，我曾祖父花重金购得。你摸摸这纸，这是以竹为原料的玉扣纸。你再看这字，雕印讲究，纸墨精良，这可是30卷的最初原版。”

李游仍将信将疑地将包袱一股脑接过来，他摸了摸，却并没有摸出连玉口中的所谓“玉扣纸”和一般的纸有什么区别，倒是300两银子，叫他有些肉疼。

“姑娘，老实告诉你吧，爹爹确实有事不在。且300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恕我不能擅自做主。明日，爹爹便从孟州回来，待我将此事禀告父亲，再作计议，如何？请姑娘在家静候一日。”李游收起他的玩世不恭，正色地对连玉说。

“李公子，您是个聪明人，倘若我不曾有急用，我岂能卖掉祖传宝书？这么着吧，我再给你减去20两，280两，痛快的，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连玉有些着急了，但是，她错了。所谓奇货可居，你越坚决，别人倒是越信任，你一松口，则信任大打折扣。

李游越发不信了：“姑娘，不差这一天半宿的吧？我真不识货，姑娘请回去吧，我们还得做生意。回家等着吧！”

连玉这下真的绝望了，她望着李游那张怀疑的脸，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她默默地收起包袱，慢慢系成个死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