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谢展亦也搞的都是些小痛小痒的捉弄。
至少在祁玉乐意纵着他或者是暴露最终目的前,他都可以利用祁玉,躲在他身后好好享受庇护。
直到有一天祁玉去他的寝宫接他上学堂,发现他在角落里虐待一只狸奴,他意识到祁玉是真的生气了。
祁玉看见谢展亦在角落,掌心掌控着一只带血的狸奴,狸奴的血染湿了他的袖口,他却笑着看那只狸奴在他手里挣扎。
顶着那样漂亮的一张小脸,做着如此残忍的事,祁玉毛骨悚然。
谢展亦小小年纪就长歪了。
祁玉上前,一把抓住谢展亦的衣领,将他拎起来,双脚离地,白净的面庞因为生气而隐隐泛红,祁玉一字一顿的问,“殿、下、你,在做什么?”
谢展亦局促的搓了搓手,那狸奴未干的血迹在他手指上黏腻腻的,他第一想法先是委屈,自己比不上太监,现在连一只畜牲都比不上了吗?
欺负一只畜牲,祁玉都要这么生气。
如果说要他放过畜牲,那谁来放过他呢?
谢展亦板着脸看着祁玉,第二想法是:忍了他这么多天的伴读郎终于还是不耐了。
谢展亦一边恶意揣测着祁玉的意思,一边又焦躁不已,思索着他会不会因此以后再也不护着自己了,短暂的庇佑所可能要被收回了。
内心的一切挣扎谢展亦都没有表露出来,他突然咧嘴一笑,循着记忆里太子的样子,学着他的语气,讨好的道歉,“祁二哥哥,我错了。”
祁玉因生气而粗重的呼吸中断了一瞬,谢展亦从未这样叫过他,他总是叫他祁玉,或是祁伴读郎。
祁玉看着谢展亦的脸,苍白又瘦小的脸,脸上没血色也没肉感,漆黑的瞳仁空洞虚无,却还是咧着嘴笑,笨拙的学着别人的讨好动作。
祁玉原本要狠狠教训谢展亦的心坠了下来。
猫没死,还能救。
谢展亦有娘生没娘养,没人教他是非对错,这一巴掌要是打下去,谢展亦刚同他建立起来的好感,以及内心微弱的希望可能会被他一巴掌扇灭。
还是饶他一回吧。
祁玉默默松了手,把谢展亦的领子抚平,硬邦邦的道,“知错得改,日后断不可再犯。这是哪里来的猫?”
谢展亦乖乖回应,“不知道,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祁玉蹲下身子,摸了摸这只猫的爪子,破烂不堪,最不怕粗糙地面摩擦的肉垫被扎花了。
祁玉抱起这只猫,转身就走,要去找个医师救一下。
然而谢展亦却心慌了,他仓促的朝祁玉离开的方向追了两步,又停下。
谢展亦不知道自己追上去有什么用,祁玉离开的那样决绝,他明显在这危险的皇宫之中又失去了唯一的、虽然极大可能是一时兴起的庇护。
所有人都会对他失去耐心,伺候自己多年的奶妈在见到自己无力反抗皇兄们的时候决然离去,自幼侍奉自己的小太监发觉自己无法给他好日子时,弃主离开,另寻了其他宫的差事,现在就连他的伴读,也要离开了......
谢展亦胡思乱想的时候,祁玉却转身喊他,语气有些不赞同,“愣着作甚?还不快跟上,找个医师给它医治。”
谢展亦一怔,仿佛在原地生根的脚忽然就动了,他感觉到自己眼睛一热,心脏震跳,他不知道是以多快的速度跟上祁玉的,只知道他用那只带了狸奴血的手拉住了祁玉的衣摆,而祁玉没有甩开他。
他放过那只畜牲了。
以后会有人放过他吗?
几天后,那只不知名的狸奴有了主,摇身一变成了淑贵人的猫。没几天,那只猫死了,淑贵人为此气得生了病,引得皇帝大怒,发话要找出把狸奴弄死的凶手。
祁玉叹气,糟心孩子,就知道要他跟在后面擦屁股。明白这是要到了自己发挥实力的时候,于是一人把这件事包揽了下来。
皇帝碍于祁丞相的面子,没重罚祁玉,但祁隐清白一生,怎会容忍自己儿子做出这种事?
回府之后,祁玉直接挨了一顿家法伺候,也算第二日能给皇帝一个交代。
祁玉屁股被打开了花,后背上全是荆条抽打的印记。
祁云决去给祁玉上药,他是断不会相信自己正直的弟弟会做出这种事的,揉开药时听着祁玉的抽噎吸气,无奈叹息,“究竟是谁干得,竟让你肯替其顶罪?”
祁玉默默无言片刻,郁闷的低声道,“你不是都猜到了?”
“那个五皇子?”祁云决冷哼一声,“早知道那孩子这般让人不省心,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去做他伴读。”
祁玉没有回应祁云决的话,嘶了一声,“哥,轻点。”
祁云决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又继续说,“下回可别再替他顶罪了,他贵为皇子,圣上自然不会把他如何,但你呢?逃得了这回,下回呢?下回可不一定能安然回府了。”
祁玉心底默默想,要是谢展亦被皇帝抓住了把柄,下回死掉的就是他谢展亦了。
第二日,祁玉被打的地方肿了起来,虽然上过药了,但仍旧火辣辣的疼,他闷头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连饭都吃不下,唇色苍白,叫人看了都心生怜悯。
祁玉自幼乖巧懂事,长这么大从未挨过打,这回可把祁云决给心疼坏了,随着父亲进宫上完朝之后,直接奔向了朝学宫的学堂。
谢展亦因着今日没能见到祁玉,本就心情不佳,又被三皇子和二公主联手欺负了一番,此刻黝黑的眸子渗着丝丝血意,藏在袖中的手,指甲磨着肉皮,发了狠一般想剜下一块肉。
他想起来小时候,被三皇子踩着头吃冷宫外那棵枫树下沾了土的果子。又恍然回忆起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小太监往他穿的鞋子里放三四根粗细不一的针扎进脚掌后,叫了三皇子二公主前来看他狼狈模样,从而谋了一个好差事。还有去年冬日,本就燃起来呛人的炭被泼了水,整个冬季几乎没几天暖和日子......
一桩桩,一件件,谢展亦都没办法亲手报复回去。
此刻,刚出了学堂的谢展亦又被人轻飘飘抓住领子拎了起来,跟在他身后侍奉的小太监见状,也不阻拦,默默退开几步,装作没看见的模样。
谢展亦抬眸,他长得本就漂亮,浓密的睫羽掀起之后,那双晶亮黑眸更显魅态。
不愧是第一美人芸贵妃的儿子。
谢展亦只觉得眼前人长得异常眼熟,眉眼间俏似祁玉,他静静的看着祁云决,等着他的下文。
“你就是五皇子?”祁云决打量着眼前小家伙的身板,与他这练家子根本没法儿比。
谢展亦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祁云决冷笑一声,“我是祁玉的哥哥,特地来找你,要个说法的。”
“说法?”谢展亦沉思片刻,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是想说淑贵人那只猫,祁二哥哥替我顶罪,你来要个说法?”
听见谢展亦对自家弟弟如此亲切的称呼,祁云决的脸冷硬了几分。
“我该如何给你一个说法呢?”谢展亦可怜兮兮的问,“那只猫明明得到了救治,过了几天才死掉的,这怨不得我,更妨碍不到祁二哥哥,其实应当去怪罪那群下人看护不力,分明是他们的过错,只可惜祁二哥哥太心善,竟替那群下人揽责......”
祁云决听得额角轻跳,自家弟弟怎么可能会傻到去替一群下人揽责?
分明是他谢展亦做错了事,事情如果追查下去,定然会查到他身上,自家弟弟帮了他,他如此颠倒黑白就罢了,还没有一点感恩之心或悔过之意!
祁云决几乎听不下去,若不是谢展亦是皇子,只怕他现在就想将他痛揍一顿。
祁云决勒着谢展亦的手又紧了几分,咬牙切齿的说,“五皇子殿下,事情是否是这样的,祁某自会判断!现在,祁某的弟弟因为这件事而挨了打,伤到现在还没好转,卧病在床连饭都吃不下!而你,竟然连最基本的一点关心都没有!祁某此番前来,便是要告诉殿下,祁玉不是没人护着,还请殿下做事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后果再行事,莫要让无辜之人受牵连。”
谢展亦在听说祁玉因此而挨了打时,平淡的眉宇间漫上了一丝着急,后面祁云决警告他的话,几乎没几句听进去的。
心烦意乱的想,祁玉挨打了?父皇不是没有罚他吗?怎么会挨打?
他挨打......那究竟是要打得多重,才会痛到连饭都吃不下?
谢展亦又用指甲磨了磨掌心,心脏像被万只蚂蚁啃噬一般焦灼,他想出宫去看看祁玉。
想给他送药,想向他道歉,他想见他。
可是他没权力出宫,更没能拿得出手的药送给祁玉,他什么都没有,此刻谢展亦深刻的认知到,自己究竟是多么无能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