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八九岁干瘦的乞儿缩在柴堆后,把半块霉饼往怀里藏了藏。
三个流贼踢开杂物,为首的照着他心窝就是一脚。
乞儿像破麻袋似的滚出去,霉饼碎成渣,混着血吐在泥地里。
"县太爷家的小崽子跑了..."
有个流贼突然眯起眼,刀尖挑起乞儿的下巴,"该不会..."
刀光一闪。
小脑袋滚进阴沟时,眼睛还睁着。
城西的窝棚区,最后几十个没逃走的百姓被赶到晒谷场。
三角眼的流贼踹倒个白发老头,从对方裤腰里摸出半吊铜钱。
"探子!"
他举着钱串子嚷嚷,"这老东西肯定是官府的狗!"
十万张嘴要喂饱,县城早被啃得只剩骨头。
从官仓到富户,从中产到贫民,最后连乞丐的破碗都要翻个底朝天——
毕竟这座城,本就不是打下来的。
那日周汝贞的上万大军溃败时,逃兵像潮水般涌过城墙。
守军看着黑压压的溃兵,直接扔了兵器就跑——任谁看见几万人丢盔弃甲的场面,腿肚子都得转筋。
高擎天坐在县衙后花园的凉亭里,石桌上的二十年陈酿泛着琥珀色的光。
李踏天撕扯着烧鸡,油渍在锦缎桌布上洇出几道暗痕。
"两个月前还被撵得钻山沟。"
高擎天晃着酒杯,腕上的金镯碰着杯沿叮当作响,
"现在楚州官军见着咱们的旗号就跑!"
老酸儒踩着落叶匆匆走来,葛布长衫下摆沾着泥点。
"天王,北边来信。"
他递上信笺,"燕山卫三千人过了承天府,正往荆州府方向来。"
酒杯悬在半空。
高擎天指节发白,蒙田那张疤脸突然在眼前闪过——
那杆差点捅穿他喉咙的长枪,枪缨上的血似乎还在往下滴。
"三千人?"
黑鹞子拍案而起,案几上的酒碗跳了跳,"给我三万弟兄,包管叫他们埋在这!"
铁算盘的檀木算珠啪嗒作响:"燕山卫驻地比齐州更北,怕是比齐州军还凶悍..."
老酸儒嘿嘿一笑,露出几颗黄牙:"诸位多虑了。
那燕山伯张克,是个贪财的主。
本该五日前就到荆州府,却在豫州沿途卖什么"仙丹",
每过一府都要宴请当地官员富商。"
高擎天眉头一松:"当真?"
"千真万确。"
老酸儒捻着胡须,"听说那仙丹,一百两银子才给一斤。"
凉亭里爆出哄笑。
高擎天举起酒杯:"原来是个贪官,贪官好啊!会捞钱的官,有几个会打仗的?"
黑鹞子扯着嗓子喊:"咱们十万大军,就是一人一泡尿也能淹死他们!"
高擎天酒碗重重砸在石桌上:"传令,点齐所有弟兄,在荆州平原摆开阵势!"
高擎天眯起眼,"绝不能让燕山卫和楚州残军会合。"
众人轰然应诺。
等手下散去,高擎天独坐亭中,望着檐角结网的蜘蛛。
他突然想起蒙田的枪尖离他咽喉只剩三寸时,那股刺骨的寒意。
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又灌了口酒。
错觉吧,他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狠角色。
"贪官好...贪官好..."他喃喃自语。
这个山匪出身的汉子,朴素地认为贪官就等于废物。
他不懂,真正的权贵场里,搞钱和能耐从来都不矛盾。
张克若知道自己卖"三仙丹"的名声还能迷惑敌人,怕是要笑醒。
毕竟他与东狄的大战才过去不久,除了燕州周边和朝廷权贵,消息还没传到千里外——
这年头的驿道,跑得还没流言快。
倒是他在豫州沿途兜售"仙丹"的勾当,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果然应了那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