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跟着李公子穿过曲水回廊时,银杏叶正扑簌簌落满青石板。
李府的湖比乐坊的大,晚风裹着荷香拂过她发间的木簪,那是白璃用边角绣料染的,此刻倒比金步摇更衬她素净的月白裙衫。
"沈姑娘且看。"李公子在朱漆门前停步,抬手推开半扇雕花门,檀香混着纸页的陈香涌出来。
沈清欢抬眼,整面墙的楠木书格跃入眼帘,从《乐府诗集》到《琴操补遗》,从龟兹传来的《苏莫遮》曲谱到南诏的芦笙调,连她前世在教坊司都没见过的《清商乐残卷》竟也端端正正摆在第三层。
她指尖微颤,轻轻抚过一卷《十二律吕考》的封皮,泛黄的麻纸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这些......"
"都是我从小到大攒的。"李公子搬来竹凳放在窗下,"我阿爹总说我不务正业,偏要收这些"没用的破烂"。
可沈姑娘你看——"他抽出一卷《凉州破》,"当年玄宗皇帝在勤政楼击羯鼓,贺监当场谱的曲,我费了半年才从波斯商人手里换回来。"
沈清欢翻开那卷,墨迹虽淡,却能看出运笔时的激越,连折痕里都浸着盛唐的风。
她忽然想起前世被休那日,渣男将她的琵琶摔在地上,琴箱里半卷《霓裳羽衣曲》残谱被踩得稀烂。
此刻指尖触到真实的纸页,眼眶竟有些发烫。
"李公子可知,"她压下喉间的哽咽,"这《凉州破》原谱在安史之乱时便散了?
教坊司的老乐正说,最后一叠"入破"的调子,世上再无人能弹。"
李公子眼睛亮起来:"沈姑娘也听过这个说法?
我倒觉得未必。
你看这里——"他指着谱尾一行小字,""急三叠后,宫调转商,须用反拨法"。
反拨法我曾在《通典》里见过,是汉时箜篌技法,后来失传了......"
两人越说越投机,窗外的天渐渐暗了。
李府的仆役来送灯时,见那窗内两个身影凑在案前,一个指尖点着谱子,一个用炭笔在旁批注,连茶盏凉了都没察觉。
乐坊里,红菱正把茶盏砸在地上。
"那小贱人不过弹了首破曲子,凭什么李公子就巴巴请她去?"她踩着满地碎瓷,金步摇在鬓边乱颤,"林师爷你不是说,乐坊里的姑娘他连正眼都不瞧?"
林师爷捏着核桃在廊下踱步,阴恻恻笑了声:"李公子是不爱乐坊的姑娘,可他爱曲子。
那沈清欢偏生会弹他没听过的调儿——不过姑娘别急,咱们有的是办法。"他凑到红菱耳边,"明儿夜里,你派翠儿去李府。
就说帮沈清欢取换洗衣物,实则......"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把那小蹄子的谱子偷来,再往她枕头底下塞块男式玉佩——到时候,李夫人最恨外室,看她还怎么在李府立足!"
红菱拍着帕子笑出声:"到底是林师爷,这招"偷香窃玉"妙得很!"
是夜,李府藏书阁的烛火熄了又亮。
沈清欢靠在软榻上揉着发涨的太阳穴——方才为了试《凉州破》的反拨法,她连弹了三遍,指腹都磨出了血珠。
忽然,心口泛起一阵灼痛,那是天音琵琶要发动的征兆。
她猛地坐直,指尖按上腰间的琵琶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