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匠们正在给最后一片滴水瓦上釉,孔雀蓝的釉彩里掺了吉安城头的碎砖粉,那是儿子们战死之地捎回的土。
正厅地面的六十四块青砖暗合八卦阵图,每块砖下都埋着阵亡亲兵的腰牌。
雷雨夜,闪电照亮砖缝间的血丝,老管家说那是英魂在操练阵法。
后花园的假山取自岳麓山石,其中暗藏十二处弩机。
任宾公说:"湘军人的宅子,门楣要雕花,墙角要藏箭。"
古松堂最隐秘处有个地窖,堆满生锈的刀剑,都是当年从战场拾回的,月光透过气窗照进来,像给兵器铺了层霜。
戏台藻井画着二十八星宿,但细看会发现"翼宿"位置藏着个戴斗笠的哨兵。
画师是腾鸿旧部,他说:"将军们在天上,也要排兵布阵的。"
"任宾公,血松林又开始渗水了。",管家提着灯笼的手在抖,任宾公疾步穿过游廊,果然见到新移栽的百年马尾松根部渗出淡红水珠。
自打从衡山移来这九十九棵古松,每逢朔望便有血色露水,乡里都说这是吸饱了江西战场的亡魂血。
他蹲下身蘸了点红露抹在舌尖,铁腥味混着松脂香,那日抚标营送来阵亡文书时,砚台里未干的朱砂也是这个味道。
工人们突然喧哗起来,原来第三进院子的照壁在晨曦中显出异象,汉白玉石面上浮出两个骑马武将的剪影,正是儿子们惯用的三连射姿势。
"加刻缠枝莲纹遮住。",任宾公将象牙柄放大镜收入袖中,转身时瞥见西花厅的琉璃窗。
那是托十三行从英吉利运来的五彩玻璃,其中两扇特意烧制成麒麟踏云图,麒麟目中的金粉是他亲手点的,就像当年给守备衙门题匾时,为儿子们的名字描金。
出殡前的酒席连摆了整整九日,全镇有头有脸的乡亲都来了,御赐的"馀庆堂"金匾高悬古松堂正厅。
楠木匾额上的云龙纹在烛火中恍如游动,刘连捷却总觉得龙睛在盯着他腰间佩剑,那日传旨太监宣读"一门忠烈"时,剑鞘上的血沁斑突然发烫。
子夜时分,他提着羊角灯走进血松林,御赐的珊瑚朝珠压得颈骨生疼,就像当年扛着灵轜时麻绳勒进皮肉的滋味,腐叶在脚下发出黏腻声响,忽然有冰凉的手搭上他肩头。
"南云老弟好威风啊。",熟悉的笑声惊起夜枭,刘连捷猛回头,只见大堂兄的犀角盔在月下泛着冷光,甲缝里不断渗出赣江的浑水,三堂兄的断臂正在书写什么,血珠悬空凝成"功名狗"三字。
羊角灯坠地熄灭的瞬间,他听见祠堂方向传来木牌位开裂的脆响。
晨起时管家来报,说御赐匾额下的海水江崖纹竟生出细如发丝的裂痕,像极了当年灵轜上被暴雨冲淡的血迹。
古松堂又称馀庆堂,是由皇帝为纪念湘军将领而亲自命名的杨家滩花屋,古松堂绝对是由湘军的血液铸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