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雕花窗棂外,一弯新月悄悄爬上树梢。周宽世想起五年前离家那日,刘静姝偷偷跑到渡口送他。晨雾里她踮脚给他系上平安符,还有那刻字的黄铜怀表,指尖擦过他下巴时微微发抖。那时他承诺过什么?八抬大轿,凤冠霞帔...。
"我..."他声音嘶哑,"能否同日迎娶二人?按情分先后,静姝为大,青禾为小。"
祠堂里霎时安静下来。几位长辈交换着眼色,最后周老爷子长叹一声:"倒也是个法子。只是那苗女..."。
"青禾通情达理。",周宽世急忙道,"她早说过不与正室争锋。"
门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周宽世心头一跳,冲出去时只见回廊拐角一片青色衣角闪过。
他追到后院,看见青禾蹲在井台边,脚下是摔碎的茶盏。
"都...听见了?"周宽世轻声问。
青禾抬起脸,月光下能看见她脸颊上的泪痕,但嘴角却挂着笑:"这样很好。"她的话还带着苗疆口音,"我本来就不配..."。
周宽世握住她生着茧子的手,想起在三河镇外的茅屋里,就是这双手为他剜出腿上的箭镞。
那时她哼着古怪的苗歌,眼泪却砸在他伤口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喜日定在九月初八,周家大院张灯结彩,正门贴着双喜字,左边是刘家送来的紫檀木雕花轿,右边是青禾的蓝布小轿。
杨家滩的老人们都说,酒席大摆了七天,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
刘静姝穿着大红嫁衣坐在闺房里,春桃正给她戴上沉甸甸的凤冠。
"小姐今日真美。"小丫鬟说着突然哽咽,"就是便宜了那个苗女..."。
"闭嘴!",刘静姝对着铜镜抿了抿胭脂纸,镜中人眉眼如画,却透着几分凌厉,"往后这种话不许再说。"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那苗女...救了他的命。"
与此同时,西厢房里的青禾正对着一套水红色嫁衣发呆,周家婶娘刚给她绞了脸,现在火辣辣地疼。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慌忙擦掉眼泪,却见进来的是个陌生丫鬟。
"我们小姐让送来的。"丫鬟放下个锦盒就走。青禾打开一看,是副银镯子,内侧刻着"百年偕老"四个小字。
黄昏时分,两支迎亲队伍在周府门前汇合。八抬大轿落地时,鞭炮声震耳欲聋。
周宽世穿着崭新官服,胸前系着大红绸花,先掀了刘静姝的轿帘。
盖头下的新娘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尖冰凉,周宽世握住的瞬间,仿佛回到五年前那个雾蒙蒙的清晨,而后他走向蓝布小轿,青禾的手心里全是汗,却温暖如初。
"一拜天地——"
司仪拖长的声调里,周宽世看着身旁一红一蓝两个身影,忽然觉得命运何其荒谬。
三河镇的尸山血海,苗寨的竹楼炊烟,杨家滩的晨雾夕阳,所有这些碎片,最终拼成了此刻祠堂里三缕纠缠的香烟。
宴席持续到深夜,当周宽世微醺着走进洞房时,刘静姝已经自己掀了盖头,正在卸妆。
铜镜映出她凌厉的眉眼:"先去西厢吧,新娘子该等急了。"
周宽世站在原地没动:"静姝,我..."。
"不必解释。",她打断他,从妆奁底层取出个布包,"你的旧物,我都带来了。"
展开的布包里,有他写过的信,送过的簪子,还有半块鱼形玉佩,当年他掰开作信物的那半。
烛火噼啪作响,周宽世突然单膝跪地,从靴筒里掏出个油纸包:"三河镇突围那日,这个一直贴在心口。"纸包里是另外半块玉佩,边缘已经磨得圆润。
刘静姝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玉佩上碎成八瓣。
窗外忽然传来苗歌的调子,若有若无,像山间的雾气,两人同时望向西厢的方向,那里亮着温暖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