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暮色被万家灯火点燃时,醉月楼顶层的鎏金雕花窗棂内,正浮动着琥珀色的光晕。李偃飞褪了官服,一袭月白襕衫松垮系着,乌发未冠,任几缕碎发垂在冷玉似的颈侧。她斜倚着湘妃竹榻,指尖懒懒拨弄案上错金博山炉的沉香屑,烟霭缭绕间,眉目竟透出几分罕见的慵懒。
沈予乔推门时,正撞见县令大人将酒盏举到唇边。灯影里,那人喉结随吞咽微微滚动——那处贴着的假喉结,此刻被酒液浸得泛起蜜色微光。
“沈姑娘迟了半刻钟。”李偃飞未抬眼,腕间墨玉镯叩在青瓷酒壶上,叮然作响,“该罚三杯。”
沈予乔的目光扫过满案珍馐,最终定在那柄搁在榻边的长剑上。剑鞘缠着的鲛绡破了一角,露出底下暗刻的篆文——昨夜刺客喉头爆开的血雾里,她分明看见同样的纹路。
“李大人这剑穗的编法倒是稀奇。”她落座时故意碰翻酒盏,指尖拂过剑穗裂开的墨玉坠子,“像是...南诏王室的手法?”
李偃飞斟酒的手腕蓦地凝滞,酒液在盏中荡出涟漪:“沈姑娘对南诏风俗颇有研究?”
“家父行商时收过一柄南诏短刀,刀柄缠着九股赤金线。”沈予乔端起罚酒一饮而尽,喉间火辣辣烧起来,“说是唯有王室宗亲,才配用九股编法。”
烛芯爆了个灯花,映得李偃飞眼底鎏金一闪。她突然倾身越过案几,沉水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沈予乔,你究竟是谁?”
窗外传来胡姬的琵琶声,嘈嘈切切如骤雨。沈予乔望着酒盏中晃动的倒影,那里面映着两个面目模糊的女子——一个是现代法医,一个是古代仵作。
“我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她指尖蘸酒,在案上画了个圆,“那里剖验尸体用精钢刀具,查毒用试纸,连死者的生辰八字都能从骨头上算出来。”
李偃飞突然抓住她手腕,拇指按在命门处:“所以你会解血线蛊?识得孔雀石粉?知道南诏九股编?”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腕骨,“你可知这些秘辛,在长安城足够死十次?”
沈予乔疼得蹙眉,却低笑起来:“那李大人呢?七品县令的官服敢绣亲王纹样,随身玉佩刻着内廷监造的‘昭’字——”她突然反手扣住李偃飞脉门,“您又是谁?”
两道影子在屏风上绞作一处,像两柄出鞘的剑。博山炉被撞翻在地,香灰泼洒如雪。最终是李偃飞先松了力道,她退后三步,衣襟散乱,露出锁骨处一道陈年箭疤。
“三年前,昭阳公主坠崖身亡。”她拎起酒壶仰头灌下,酒液顺着下颌淌进衣领,“同年,陇西李氏庶子李偃飞赴京赶考。”
沈予乔的银簪突然脱手,钉入屏风上绘着的鹤舞流云图。簪尾颤动的寒光里,她轻声道:“鹤目该用孔雀石点睛,这画师偷工减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