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案审结后的第七日,长安城西北隅传来警锣声。沈予乔正在大理寺整理验尸笔记,墨笔刚落下“附子中毒者指甲泛青”的批注,便见李偃飞踢开院门,腰间鎏金枪还挂着未褪的朝服:“悬壶阁走水,死伤过十。”
火场余烟未散,焦木味混着焦尸的气息刺痛鼻腔。沈予乔踩着炭灰靠近焦黑的梁柱,借月光看见十二具焦尸姿态诡异——多数呈蜷缩状侧卧,右手半握如抓药姿势,唯有三具仰躺者手指深深抠进砖缝。“活人被火烧,会因剧痛挣扎翻滚。”她用银簪挑起焦脆的衣襟,露出尸体腰间的药囊,“这些人起火时已无法动弹,像是被下了麻沸散。”
李偃飞蹲在坍塌的药柜前,指尖抚过未燃尽的《千金方》残页。泛黄纸页上“麻黄配杏仁,可治肺痈”的批注旁,另有一行极小的朱砂字:“五石散忌湿热,存于樟木箱底。”她忽然想起三年前武安昌党羽被查抄时,曾在其别院发现大量五石散,这种本用于疗病的热药,若在密闭潮湿环境中久置,极可能自燃。
“去查悬壶阁的东家。”她按住沈予乔冰凉的手腕,后者正用银针检测焦尸牙齿——齿缝间残留的白色粉末,正是麻沸散的特征,“还有,查近三月来就诊的患者名录,尤其重病缠身者。”
夜风卷起焦纸,残页上“张守正”三个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沈予乔抬头,见李偃飞望着冲天火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旧疤——那是七年前家中走水时留下的,她从未说过,母亲临终前正是将她藏在装满药材的樟木箱里,才保住性命。
子时三刻,大理寺验尸房。沈予乔掀开最后一具焦尸的衣襟,瞳孔骤然收缩——尸体胸口皮肤下,隐约可见暗紫色斑纹,呈不规则枝状蔓延。她取来竹刀轻轻刮擦,焦皮下露出半枚指甲盖大小的水疱,疱液浑浊带血。
“不是单纯的烧死。”她蘸取疱液置于瓷碟,滴入两滴硫酸铜溶液,溶液瞬间泛起青白色沉淀,“是毒焰。”
毒焰,江湖传说中用砒霜混和油脂炼制的毒物,遇热挥发后随呼吸侵入肺部,轻则灼伤气管,重则窒息而亡。沈予乔想起三年前武安昌案中,曾有暗桩提及此毒,当时只当是谣传,不想竟在此处得见。
她又转向那三具仰躺的尸体,用银针逐一刺入指尖穴位——银针竟全部没入指节,毫无阻滞。“麻沸散的剂量远超常规。”她喃喃自语,“足够让一头健牛昏睡三日,寻常人服用后,连眨眼都难。”
可为何这三具尸体的手指会抠进砖缝?沈予乔凑近观察,发现其中一具尸体的指甲缝里嵌着半片碎布,青黑色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武安昌余党的暗纹服饰。
与此同时,李偃飞正在城西张宅叩门。应门的老仆见她腰间官牌,浑身发颤:“我家老爷……三日前便出门了,说是去终南山采药。”
“采药?”李偃飞推门而入,目光扫过满墙的《千金方》抄本,忽然停在案头一本泛黄的账册上。翻至最后一页,五月十五的记录格外醒目:“五石散三匣,付武安堂。”
武安堂,三年前被查抄的武安昌私产。李偃飞指尖收紧,账册边缘露出半张药方,字迹与火场《千金方》上的朱砂小字如出一辙。她忽然想起,悬壶阁所在的巷子,正是三年前武安昌别院的旧址。
“老爷常说,五石散性热,须得樟木箱密封,埋在北墙根下。”老仆躲在廊柱后,声音发抖,“可半月前,有个戴斗笠的客人非要买五石散,老爷说这药久置易自燃,那人却掏出武安堂的令牌……”
李偃飞猛地转身:“那人长什么样?”
“没看清脸,只听见他说‘当年你在武安堂当坐堂医,若不想旧事重提,就按吩咐办事’。”老仆扑通跪下,“后来老爷就整日对着樟木箱叹气,说当年不该帮武安昌调配五石散……”
更漏声中,李偃飞回到验尸房,正撞见沈予乔对着焦尸胸口的暗纹出神。“毒焰。”沈予乔抬头,眼中闪过冷光,“武安昌当年用来处决背叛者的私刑,没想到张守正竟会用这东西。”
“张守正曾是武安堂坐堂医。”李偃飞摊开账册,“三年前查抄时,他伪装成普通药工逃脱。账册显示,他近日仍在给武安堂余党提供五石散——而五石散遇湿热自燃,正是这场火的起因。”
沈予乔忽然指向那三具仰躺的尸体:“他们指甲缝里有武安堂暗纹布,且麻沸散剂量超标。我推测,张守正先给所有人下了麻沸散,却给这三人额外加量,确保他们无法动弹。”
“为什么?”李偃飞皱眉。
“因为这三人,可能是武安堂派来取药的信使。”沈予乔拿起半片碎布,“张守正想借五石散自燃掩盖杀人真相,却又怕武安堂察觉,于是特意留下这三具尸体,让他们的‘挣扎’显得更真实——毕竟,活人被火烧,总会试图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