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老辈人说过,打公鹿要留三分之一。"张大叔蹲在阴影里,吧嗒着旱烟,"前年你王叔砍了村口的神树,现在他家牛棚年年漏雨……"
"得了吧你!"阿勇打断他,"神树神树,能当饭吃?我看你就是怕累,不敢跟着年轻人干!"
人群里响起一阵骚动。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站起来嚷嚷:"对!不能让别的部落看扁咱们!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金宝感觉手心出汗,把饼捏得变了形。母亲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抬头看见父亲正盯着火塘里的火星,皱纹里忽明忽暗,像片被风吹动的树皮。
"俺说两句。"王婶突然站起来,怀里还抱着吃奶的孙子,"去年闹虫灾,要不是五叔家存着护树鸟的蛋,咱们的青稞早被啃光了。这林子是咱的命根,可不能挖了树根找果子吃啊!"
"王婶这话说得在理。"二长老点点头,"可阿勇说得也不是没道理...金宝,你平时跟你爹学了不少,说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过来。金宝站起来时,感觉腿肚子直打颤。火塘的热气扑在脸上,他想起早上给陷阱盖树叶的情景,每片叶子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像给大地补了块补丁。
"大伙看这火塘。"他指着跳动的火苗,"要是把周围的干柴都扔进火里,火是能烧得更旺,可明儿咋办?后儿咋办?大角鹿就像这干柴,看着多,实则经不住折腾。等狼没了鹿吃,就该吃咱们的羊;等树没了鹿踩籽,就该黄得连草都不长。到那时候,拿啥换盐巴?拿啥喂娃?"
不知谁咳嗽了一声。阿勇踢了块石头,火星子溅到金宝脚边。金吉林突然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鹿皮袋,倒出一堆松果、草根和兽骨:"这是我今早走的山路,你们瞧——"他捡起一颗松果,"鹿踩过的草籽能发十棵芽;这是狼粪,里面全是鹿毛;还有这草根,是母鹿下奶时吃的。打断其中一根线,整张网都会乱。"
火塘里的土豆"扑通"一声炸开,香气混着焦味飘起来。阿虎忽然蹲下来,用树枝拨弄着兽骨:"金叔,那咋整?总不能看着部落挨饿吧?"
金吉林蹲到他身边,像平时教金宝摆陷阱那样,用树枝在灰里画圈:"昨儿我在鹰嘴崖看见野核桃林,果子都快熟了。咱们可以去捡核桃换粮,再把山鸡崽子养起来,下蛋换盐巴。老辈人传下的"留生阵",不是让咱们当软蛋,是让林子喘口气,也让咱们的日子长口气。"
人群慢慢静下来。三伯突然从阴影里走出来,拍了拍阿勇的肩膀:"臭小子,明儿跟我去掏蜂窝,别尽想着打打杀杀。"阿勇梗着脖子想反驳,却看见三伯手里攥着他昨天弄丢的鹿哨,腮帮子动了动,没吭声。
大长老用拐杖敲了敲火塘:"依我看,就按金吉林说的办。往后打猎按老规矩,谁也不许坏了分寸。阿勇这月的护林哨,加三班!"
哄笑声中,阿勇踢了块土坷垃,却不小心踢到火塘里,溅起的火星子把他耳朵烧得通红。金宝忽然觉得嗓子眼里发紧,低头把手里的饼掰成两半,递给旁边的阿虎。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在火光里咬着饼,谁也没说话。
散会时,母亲往金宝兜里塞了块蜂蜜饼:"你爹年轻时,也在这火塘边跟人争过理。"远处,金吉林正帮大长老收拾鹿角,背影像株老松,影子投在地上,跟老槐树的根须缠在一起。
夜风吹过晒谷场,火塘里的余烬还在轻轻跳动,像谁没说完的话。金宝摸了摸腰间的腰刀,刀柄上的藤条又松了些,他想起父亲缠藤条时说的话:"刀要钝些,心要热些。"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一声长,一声短,在渐渐凉下来的夜里,像大地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