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正是去年在疏勒河那场惊心动魄的突围战中,众人为了保护曹璟周全,不惜将自己身上的战袍撕碎,一针一线地为他缝制而成的护心镜啊!
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传来,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原来是胡烈毫无征兆地突然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倒在地。大家的目光随即紧紧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只见他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屋中的一根梁柱发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人们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那根梁柱之上竟然悬挂着一张足有六尺之长的巨大铁胎弓。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张弓的梢头处还缠绕着一缕细细的青丝绳,而这缕青丝绳恰恰就是那位已经不幸阵亡的同乡留下的唯一遗物。曹璟不动声色地摆手,哑仆立即抬上冒着热气的铜釜,羊羹的腥膻气霎时冲散了突如其来的沉默。
夜已深,风悄然吹过,檐角悬挂着的铁马在风中摇摆不定,发出一阵清脆而杂乱的叮当声响。屋内烛火摇曳,曹璟正亲自为在座的众人分盛着热气腾腾的羹汤。当他俯身之时,衣袖不经意地滑落下来,露出了手腕处那两道显眼的紫痕。
坐在一旁的石苞眼尖,瞥见了这一幕,不禁咧嘴笑道:“将军啊,您这分羹汤的手法,比起去年在塞外夺马的时候可真是差得远呐……”然而,他的话语却戛然而止,只因此时传来了马蹄金酒樽相互碰撞所产生的清脆响声。
只见七八个酒樽在众人手中交错晃动,一时间热闹非凡。不知是谁的刀柄不小心碰翻了桌上放置的盐碟,青色的盐粒瞬间洒落在松木制成的案板之上。原本喧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这些散落的盐粒上。
就在这时,杜预灵机一动,顺手拿起手边的酒杯,蘸取些许酒水,以洒落的盐粒为材料,竟然在案板上画出了河西七郡的大致轮廓。众人见状,纷纷沉默不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由盐线勾勒而成的玉门关图案,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整个房间里静得出奇,只有偶尔从火盆中传出的轻微噼啪声打破这份宁静。不知过了多久,曹璟缓缓回过神来,他轻轻地伸出手,用匕首的尖端挑起一点盐末,然后随手将其弹入了燃烧正旺的火盆之中。随着盐末落入火中的刹那,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猛地窜起,同时也惊醒了搁置在案头已然沉睡多时的沙漏。
此刻,屋外传来了更夫敲响的三更梆子声。一名聋哑仆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开始为屋内添加第三次炭火。曹璟依旧紧握着那只已经变得半冷的酒樽,眼神有些迷离地望向身旁。只见赵滕早已枕着自己的箭囊进入了梦乡,鼾声此起彼伏;而另一边的王双则紧紧抱着一个空空如也的酒坛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那些在战场上不幸阵亡的弟兄们的名字。
曹璟微微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拨开了参军长史杜预那紧紧攥着的松烟墨。那块墨锭上还清晰地刻着“重整山河”四个大字,这是他们在离开京城之前,众人齐心协力用断裂的箭头一点点打磨出来的誓言。如今,看着这块墨锭,曹璟心中感慨万千,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那硝烟弥漫的战场……
晨光爬上东墙时,铜壶滴漏已蓄满冰棱。曹璟将最后一件大氅盖在熟睡的部下身上,转身从博古架取下北军虎符。架角的旧箭囊突然松了口,几粒鸣镝铁珠滚出来,在青砖地上敲出清越的颤音——像极了当年出塞时,战马惊破霜天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