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这几日,石破天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像是被一层无形却又沉重的疲惫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那种乏累,仿佛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四肢百骸就如同搁置多年、早已老旧不堪的零件,每做出一个动作,都伴随着难以言说的凝滞感,仿佛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响。古人云:“累了就睡觉,饿了就吃饭。”此时此刻的石破天连晚饭的心思都没有,拖着仿若灌了沙子一般沉重的步子,缓缓走进房间。他连衣裳都没顾得上脱,便一头栽倒在床上,不过眨眼间,就沉入了梦乡之中。
入睡之后的石破天,意识开始变得飘忽而迷离。他察觉到一个奇妙却又极为常见的现象:每当自己精神萎靡、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时候,黑夜的降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刻意拉长,变得无比迟缓,像是故意要将他的倦怠无限放大;而当他活力满满、浑身充满干劲、生龙活虎之际,天色却又像是被催促着,匆匆忙忙地暗了下来,好似美好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转瞬即逝。他暗自思索,这大概是世间多数人都会有的切身体验吧,也怪不得这世间有那么多人养成了熬夜的习惯,或许他们都在试图用这种方式,去填补这份时间上的巨大落差,去抓住那些稍纵即逝的鲜活瞬间。
石破天的梦境一开始混沌一片,他的身体晃晃悠悠,完全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周围浓稠如墨的黑暗,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他紧紧包围,让他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阵惶恐不安。他在心中暗自思忖:莫不是今晚要做一场可怕的噩梦?正这般想着,他急切地呼唤着,然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在他满心绝望之时,一丝微弱的亮光骤然间划破了黑暗的沉寂。那亮光起初只有豆粒般大小,仿若来自遥远地方、随风摇曳的烛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随着光亮逐渐变得清晰,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地在光影中浮现出来。
石破天的心猛地一紧,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妈妈?”
自石破天有记忆起,石破天母亲的模样在他的世界里就始终是一片空白,哪怕在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光里,他偶尔幻想过母亲的样子,可那些画面也不过如同镜花水月一般,虚幻得抓不住一丝痕迹。此刻,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中既满怀着对母亲模样的期待,又莫名地恐惧,他生怕眼前之人有着刘三娘那般的容貌和火爆脾气。
可是,随着光影愈发清晰,石破天也渐渐明白,自己方才不过是胡思乱想罢了。那烛火缓缓变幻,最终化作一扇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门,隐隐约约地,从门后传来轻柔的呼唤声:“来呀!来呀!公子!”听到这声音,石破天不禁回忆起往昔与李猎户、李小广一同前往集市售卖野兽毛皮的经历。路过万花楼的时候,李猎户总会被那些穿着轻薄纱衣、妆容艳丽妩媚的女子深深吸引,整个人目光呆滞,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挪不动脚步,仿佛三魂七魄都被勾走了。好在最终李猎户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做出任何逾越规矩的事情。石破天暗自猜测,这或许是因为李猎户自身的意志足够坚定,也有可能是刘三娘平日里的威慑力在无形中起了作用,不过最大的可能性,还是李猎户忌惮他和李小广这两个“小报告精”,生怕他们在刘三娘面前添油加醋地告状。
石破天深吸一口气,努力给自己壮了壮胆,随后大步迈进了那扇光门。他心想,反正只是在梦里,即便真的被“万花楼的小姐姐们”捉弄一番又能怎样呢?自己正值青春年少,做个旖旎的美梦,倒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穿过光门的瞬间,眼前的景象陡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方才还是黑暗如渊、死寂沉沉的世界,此刻竟满是盎然的生机,仿佛一瞬间踏入了传说中的世外桃源。这里花草繁茂,五彩斑斓的花朵肆意绽放,争奇斗艳;青山连绵起伏,像是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横卧大地;绿水潺潺流淌,水波荡漾,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春天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那是一种带着生命活力与希望的味道。石破天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几大口,畅快地感叹道:“这空气,如此新鲜,还分文不取,实在是妙不可言!”他满怀好奇地四处张望,越看越觉得周围的一切无比熟悉。待他瞧见那高耸陡峭、光滑如镜的崖壁时,心中豁然开朗——自己竟然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方寸山!
石破天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想来是心底对这片成长之地的思念太过浓烈,才会在梦中回到这里。他举目远眺,一座古朴而庄重的庙宇映入眼帘,那熟悉的轮廓、斑驳的墙壁,正是那座承载着他无数回忆的葫芦庙。
就在石破天沉浸在与故土重逢的喜悦之中时,一个锃亮的大光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呀!妈呀!”石破天吓得惊叫一声,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地,只觉得那光头亮得晃眼,晃得他眼冒金星,心神也跟着变得恍惚起来。
“徒儿,莫怕,为师拉你起来。”葫芦僧伸出宽厚温暖的大手,脸上挂着温和慈祥的笑容。石破天被拉起身,拍了拍身上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没好气地埋怨道:“师傅,您可别再这么神出鬼没的,人吓人,真的能吓死人呐!”葫芦僧闻言,只是轻轻笑了笑,可石破天却敏锐地察觉到,师傅那看似轻松的笑容背后,似乎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与哀愁。
石破天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色变得郑重而严肃起来,说道:“师傅,我如今碰上了棘手的难题,还望您能出手帮我一把。”葫芦僧挑起眉毛,调侃道:“哟,平时不见你来找师傅,一有麻烦就想起我来了?”石破天哭笑不得,反驳道:“师傅,明明是您闯入我的梦里的呀!”葫芦僧愣了一下,随即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说吧,是感情上遭遇了纠葛,还是修行中遇到了难以突破的瓶颈?先说好,要是修行问题,师傅虽说算不上绝顶高手,好歹也是上五境的实力,帮你答疑解惑、指点迷津还是不在话下的;可要是感情问题,你还是回去接着睡吧,这方面我是一窍不通,实在帮不上你。”
石破天暗自咋舌,心中不禁想到:师傅身为佛门高僧,居然还懂感情之事,莫不是年轻时也曾风流倜傥、四处留情,沾花惹草,惹了一身情债,最后才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的?他追问道:“师傅,您倒是说说,这感情之事究竟有着怎样的道理?”葫芦僧一听,瞬间像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炸毛了,爆了句粗口:“说你师娘个腿腿,老子不懂!”话一出口,他便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念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石破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想问的是修行问题,忙说道:“师傅,瞧我这糊涂劲儿,我想问的是修行上的事儿。师傅,我如今已经踏入武道三境了。”
“卧槽!”葫芦僧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不可置信,“才多久没见,你竟一步跨越三境?真是仙家放屁——不同凡响呐!”石破天一时激动,脱口而出:“这都多亏师傅,师傅才是最大的……”话到嘴边,他才惊觉说错了话,忙改口道:“是因为您传授给我的呼吸吐纳六字诀,我才能一举突破,进入武道第三境。”葫芦僧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道:“那呼吸吐纳术不过是我众多功法里最不起眼、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实在不足为奇。”石破天在心底暗自腹诽:师傅又开始自吹自擂了,除了讲故事的时候老老实实、毫不掺假,其他时候总是喜欢夸大其词、炫耀自己。
石破天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师傅,虽说我境界提升得很快,可老刘和老李却说我根基不稳,空有其表,中看不中用,这三境武夫的名号只是听着响亮,在实战中没多大实际作用,往后在武道上继续攀登,怕是会事倍功半呐。”葫芦僧一听,脸色瞬间一沉,不屑道:“他们俩不过是只会动手动脚的兵家晚辈,懂个屁!也敢对我的徒弟评头论足,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石破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感觉师傅变了,从前的师傅寡言少语,沉稳内敛,如今却变得言辞无忌,还时不时冒出几句让人忍俊不禁的歇后语,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