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鎏金珐琅自鸣钟的报时声突兀地炸响时,林悦正对着雕花铜镜里那张陌生面孔发怔。
镜中少女不过十四五岁,水红绫子袄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身,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扫过颈间细密的冷汗——这是她出车祸后醒来的第三炷香时间。
"五姑娘,琏二奶奶往这边来了。"小丫鬟打帘子的手还在抖,镶着翡翠的帘钩碰在黄杨木门框上,发出催命似的脆响。
林悦攥着青玉梳子的指节泛白,昨夜原主被推下荷花塘的记忆碎片般扎进脑海,水面倒映着宝蓝掐金丝的裙角,还有那声裹着桂花香气的冷笑。
王熙凤跨进西厢房时,满地碎金似的阳光都往她石榴裙下聚。
八宝璎珞项圈随着步履叮咚作响,丹凤眼自林悦未施脂粉的脸庞扫到半旧的绣鞋,忽然用帕子掩住朱唇:"到底是南边来的姑娘,这晨昏定省的规矩..."
林悦屈膝的动作滞在半空。
原主生母原是贾政外放的扬州瘦马,上月刚咽气就被接回贾府,哪学过正经闺秀的礼仪。
她学着昨日偷看三姑娘的模样福身,腰却弯得过了分寸,鸦青鬓发间顿时漏出两寸雪白的后颈。
"给二嫂子请安。"这话出口才惊觉错了辈分。
果然王熙凤鬓间的金累丝凤钗猛地一颤,正要发作,外头突然传来小厮慌乱的通报:"太太往这边来了!"
林悦感觉后背的冷汗浸透了杏子红绫衣。
王夫人扶着周瑞家的手迈进门槛,腕间缠着的伽楠香念珠缠住一室日光。
这位吃斋念佛的贵妇人连眼皮都没抬,却精准地踩住了林悦裙摆上歪斜的禁步:"听说五丫头读过《女诫》?"
"回太太的话,略识得几个字..."话音未落,林悦突然瞥见王熙凤唇角讥诮的弧度。
原主生母是扬州瘦马,最忌讳的就是提读书识字的事。
果然王夫人手中茶盏"当啷"磕在紫檀桌上,滚烫的茶水在青砖地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
"我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原该针黹女红才是正理。"王夫人慢条斯理地转着翡翠镯子,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银针,"前儿宝玉房里的袭人还说..."
窗棂外忽然掠过几只惊鹊,扑棱棱撞碎满室死寂。
林悦盯着地上逐渐冷却的茶渍,恍惚看见自己昨夜在荷花塘挣扎时搅碎的那轮月亮。
水藻缠住脚踝的瞬间,原主藏在指甲缝里的半片金叶子硌得掌心生疼——那分明是荣国府内造的样式。
"女儿愚钝,只记得生母临终前教过一句"守拙抱朴"。"林悦忽然重重叩首,白玉石地面撞得额角发红,"求太太允我跟着嬷嬷重新学规矩。"发间珍珠串恰在此刻崩断,莹白光点滚落在王夫人石榴裙下,像极了扬州瘦马临死前咳出的血沫子。
王熙凤的护甲突然刮过案上汝窑花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林悦伏在地上的视线里,王夫人绣着卍字纹的裙角正缓缓漫过门槛,廊下画眉鸟的啁啾声里混着句模糊的"倒是个识时务的...",话音未落便被穿堂风吹散在九曲回廊间。
暮色爬上茜纱窗时,林悦对着铜镜轻触额间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