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金军又来使者了,带来了宗翰的话。宗翰直截了当地告诉了赵桓,不要想着逃跑了,这方圆五百里以内都是金军的地盘,你就是出了城也是无处可逃,赶紧自己过来和谈才是正题。
宗翰还说了,让赵桓放心,金军这边的要求不高,就只是割据河北、山西,并不是要灭亡宋朝,所以攻占开封并不是目的。宗翰到底是高人,他这招软硬兼施的心理战算是彻底拿捏住了赵桓,让他老老实实地就想待在开封,断绝了逃出去的所有心思。
闰十一月二十七日,赵桓派济王赵栩前往金营乞求和平。
闰十一月二十八日,秦桧、李若水前往求和。
闰十一月二十九日,赵桓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他一口气派出了十一个亲王,前往了金营,这包括郓王、燕王、越王、景王、徐王、沂王、济王、和王、祁王、莘王、信王。
然而这几拨人都被宗翰给拒绝了,有的人甚至连面都不给见。这时候赵桓心里已经非常明白了,除非自己出面,否则根本不可能形成任何和议。
闰十一月的三十日,赵桓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下令打开了封闭已久的宣德门,集合三百随从壮着胆子,强力克制住颤抖的身子,终于是走上了去往外城的街道。
内城里,成千上万的官员、百姓、士兵站在道路两旁,为他们的皇帝送行,人很多,现场却是异常寂静,谁都明白皇帝此时的处境,更明白此去的风险。
南熏门缓缓打开,在外城金军的要求下,众多的随从被拦回去了,最终赵桓只带着少许人继续向前。
目送着自己的皇帝渐行渐远,百姓们并没有立即散去,而是留在原地默默站着,等待着皇帝的归来。到了傍晚,有人拿黄旗从城外跑来,他带来了皇帝的亲笔信,说是一切顺利,金人已经答应议和,但需要开会协商,所以今天回不来了。大家听后,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慢慢散去。
十二月一日,大家又早早地来到南熏门,焚香跪拜静候皇帝归来,可他们一直等到天黑,依然是没有等到。仍然是有一个人手举黄旗带着皇帝的信,说皇帝现在很好,和议已经达成了,但还有一些程序要走,所以还需要再待一夜,众人只得再次散去。
而实际上,这两天来,大宋的皇帝赵桓连两位元帅的面都还没见着,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被留在一个房间里干着一件事——写降书。
金人似乎在故意刁难赵桓,一开始赵桓就字斟句酌地写了封降书,已经表达了称臣和割地的请和愿望,但交给宗翰后,被立即否决了,却也不告诉他否决的原因。
没办法,赵桓这边就只能边猜边改,提交了不下五次,但宗翰就是不满意。宗翰要求,这份降表语气必须虔诚,行文必须对偶,要具备文学性,最后,在皇帝在和几位随行的大臣多次秉烛熬夜修改后,文章才算通过。
这份降表充满了低贱和卑微,不光是国格,连基本的人格都丢了。因为太重要了,现将原文抄录于下:臣桓言,伏以今月二十五日,大兵登城,出郊谢罪者。长驱万里,远勤问罪之师;金庇一宗,仰戴隆宽之德。感深念咎,俯极危衷。臣诚惶诚惧,顿首顿首。猥以眇躬,奉承大统。懵不更事,济以学非。昧于知人,动成过举。重烦元帅,来攻陋邦。三里之城,已失藩维之守;九庙之祀,当成煨炉之余。不图深仁,曲假残息。兹盖伏遇伯大金皇帝乾坤之德甚溥,日月之照无私。不怒之威,既追踪于汤、武;好生之德,且俪美于唐虞。弗念一夫之辜,特全万人之命,宇宙载肃,宗社获安。文轨既同,永托保存之惠;云天在望,徒深向往之诚。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臣桓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谨言。天会四年十二月日。
十二月初二,就是紧接着的受降仪式,宗翰早就让人在城门口摆设了香案,让金军将士全部都来围观。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宋的皇帝伏在香案前,将降表诵读了一遍又一遍,又向北焚香反复叩拜,表示臣服。
恰在此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雪,雪花几乎落满了赵桓的身体,降表上的墨迹在风雪中晕染,恰似徽宗御笔《瑞鹤图》上溃散的丹砂。赵桓每念一句"仰戴隆宽之德",随行宋臣们的呜咽便深一重,就如这北风里簌簌作响的枯叶。当"顿首顿首"的颤音混入金军牛角号时,围观的女真士卒突然集体跪拜——不是向宋帝,而是向空中飘落的雪花,这些白山黑水来的蛮族,竟在无意间完成了对华夏礼乐最残忍的戏仿。
仪式结束后,宗翰表示,天色不早,皇帝可以离开了。他们送赵桓出了营门,一切都显得那么彬彬有礼。
当皇帝走进南熏门桥的时候,百姓们远远看见他的黄色伞盖,立马山呼海啸般沸腾了起来,消息很快传开,大家纷纷走上街头,跪在地上哭着迎接皇帝。赵桓也感动地哭了,他站在宣德门前转身向大家说道:“幸而还能见到万民啊!”他的话又引起了一阵悲戚的哭声。
人们都在庆幸皇帝的归来,哪知道却是一段新的噩梦的开始——因为这次金人提出的犒军金银数量有点离谱,上一次开封保卫战,斡鲁补要求的是五百万两金、五千万两银,已经让整个大宋不堪重负,那么这次金国动用了更多的二十万大军,要了多少钱呢?是一亿两金、十亿两银,整整二十倍!这是一个宋朝政府根本无法企及的天文数字。
但赵桓不得不拼命筹款,他必须要做足姿态,让金人看到自己的尽心尽力。他把搜刮金银的这个重任交给了开封府,而且在原有一个徐秉哲当开封府尹的基础上,又多任命了一个王时雍,这两个人都是徽宗时代的宠臣,以“颂圣”着称,就是善于拍马屁。当然赵桓也没有办法,毕竟以他的智商,能挑出来几个能干活的好人呢?
从这时起,开封府突然成为了一个举足轻重的机构,金人提出的要求将主要由他们去执行。时隔很久后,人们会发现,这个平时抗击起金军来软软弱弱的开封府衙门,欺负起自己人来可是一把好手,而这两位开封府尹也是发自肺腑的在讨好金国人,为了能自保,出卖起同胞来眼都不会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