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安最后这一颗重磅炸弹落下来,所有人都盯向了慌乱无措的王枝松。
在他身边的学生迅速退开,一瞬间,王枝松的周围就空了。
县令与学正的脸色始终不愉,两位夫子也是拧眉冷脸。
难怪这位妻郎要来县学找他们评理,因为他们的宗族完全无法为他们做主。
那王家人敢如此无法无天,皆因他们有一个在县学读书的童生郎!
四人看着王枝松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与严厉,学正甚至摇了摇头。
邵云安几步走到面容惨白,摇摇欲坠的王枝松面前,大声问:
“王枝松!我的小叔子,你,可认得我?”
“我,我……”
王枝松平时再傲,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十五岁少年。
平日在村里,人人都捧得;在家中,人人都宠着。
此时这种场面,面对县令与学正,还有来自于同窗的嫌弃与鄙夷,岂是他能应付得来的。
邵云安之前的那些话已经让他慌得六神无主。
此刻被邵云安当面说出他的名字,他别说应对了,脑袋里早就懵了。
邵云安这时候看到了王石井,对方的身高在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
邵云安心下一惊,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
再看王石井神色间的哀痛,这一瞬,邵云安的心莫名有点疼。
他定定神,一步步走向王石井。
县令、学正和两位夫子顺着他的动作,也注意到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几个人。
更注意到了那个戴着一只黑色眼罩,一半脸庞被毁的高大男人。
县令站了起来,学正和两位夫子也站了起来,学生们也都顺着转过身去。
学生们自觉为邵云安让路,全场鸦雀无声。
邵云安走到王石井的面前,伸手拉住他握得发白的拳头,用力掰开他的指头。
握住,仰头。
“王石井,你爹娘不拿你当儿子;你兄弟不拿你当兄长。
他们欺你、辱你,恨不得你去死。
以后,我疼你,你就是我的家人;青哥儿和妮子,就是你我的孩子。”
王石井另一只未被握住的手一个用力抱住了邵云安,声音哑得闻者心酸。
“媳妇儿,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
邵云安也大力拥住了王石井,拥住这个受了太多苦难的男人。
此刻的他,脑袋里没有任何的杂念,只想就这么抱一抱这个男人。
学正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也不禁唏嘘,出声:“大人,您看这件家务事可能断得?”
也是因为两人是夫夫,若是夫妻,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就不成体统了。
学正一出声,邵云安赶紧挣脱出王石井的怀抱,拽着王石井的袖子走了过去。
王石井对着县令就要下跪行礼,他怕县令责罚邵云安。
县令伸手拦住了王石井,态度温和地说:“你妻郎为你讨公道,本官却还不知他的名讳。”
王石井恭敬地回道:“草民王石井。内子姓邵,名云安。
他都是为了草民,还请大人您宽恕他擅入县学。所有责罚,草民一人承担。”
县令摆了下手,淡淡一笑:“这里是县学,要不要责罚需问岑老。”
学正岑老捋捋胡子,也是淡淡一笑:“邵小哥有情有义,本也不是擅闯而入,可是?”
他又看向陈、关两位夫子。关夫子不答话,最初本也不是找他的。
陈夫子谦逊地说:“我倒是希望能多有几位像邵小哥这样‘擅入’县学的。
今日所闻,如饮醇醪(读:唇劳),又如醍醐灌顶,回味无穷。”
关夫子点头附和:“确是。”
岑老呵呵一笑,对王石井道:“你能有这样的妻郎,可要好好珍待。”
王石井担心不已的事就被三人这么轻轻地带过去了。
邵云安也学习到了。
在读书人的嘴里,他这样的男妻,人家不直接说“男妻”或“媳妇儿”,而是“妻郎”。
是妻,又是(男)郎?
邵云安还在琢磨这个新词呢,岑老却是面容一凛,问王石井:“你妻郎所言是否属实?”
王石井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对本家,草民无愧于心。
分家契书上已写明,草民净身出户,与本家再无相关,本家荣辱与草民也再无干系。
契书一式三份,由里正、本家与草民各执一份。
如今,草民只想能安安生生地跟内子过日子,养大两个孩子。
石头乃草民赠与内子,所得也归内子所有。”
王石井身为人子、人兄,若直接说爹娘和弟弟的不是,就算他有理,也容易令人心生反感。
这读书人的心理就是这么的微妙。
他这样回答,不禁让人相信了邵云安没说假话,也博得了诸人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