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林婉照都过得浑浑噩噩，如同行走在梦中。

灵秀宫虽不似其他宫殿那般金碧辉煌，却也处处精致雅致，华贵中透着清幽。可在林婉照眼中，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仿佛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常常站在窗前，望着高高的宫墙，心像被囚住的鸟儿，扑腾着却找不到出路。那日的震惊与委屈已经消退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迷茫。

“阿宸……不，皇上……”她低声呢喃着，连该如何称呼他都不确定。

那个在山野间牵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温柔的男子，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想到自己被蒙在鼓里，林婉照既感到被欺骗的怒意，又无可奈何地明白，若他当初坦白身份，她定然会拒绝和他回京。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个道理话本子里讲的很多。

这样的心思在她脑海中盘旋了好几日，每每想起便心烦意乱。

“娘娘，该用午膳了。”雨春轻声提醒道，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婉照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好。”

案几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山珍海味，样样精美。可林婉照却没什么胃口，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

“娘娘不爱吃宫里的膳食吗？”雨春小心翼翼地问。

林婉照摇摇头，放下筷子：“不是不爱吃，只是……”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我以前在村里，日子虽苦，但总能自食其力。现在这样被人伺候着，反倒不习惯了。”

皇宫里的一切都精致完美，每个人都恭敬有礼，可这一切都让林婉照感到窒息。她不属于这里，就像一株野花被移栽进了华丽的花盆，格格不入。

她最想念的，是那些在田间劳作的日子。汗水虽然浸湿衣衫，但内心的充实与满足却是这深宫里无法寻得的。

下午，林婉照独自在灵秀宫的庭院中漫步。初春的阳光温暖却不炙热，照在身上恰到好处。庭院里奇花异草，布局精巧，假山流水，宛如画卷。

她走到一处平坦的空地，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拨弄着松软的泥土。这块地若是用来种些菜蔬，定然长势喜人。

“种点青菜白萝卜，再种些小葱小蒜，自己做饭吃多好啊。”她喃喃自语道，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

雨春站在不远处，将她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林婉照并未察觉，继续在心中勾勒着她的小菜园构想。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她轻声道，这是母亲生前常挂在嘴边的话。

饥荒年，她见过太多人因无粮而死，那种恐惧深深刻在骨子里。即便现在锦衣玉食，她仍不时梦到饿极的情景，惊醒后满身冷汗。

“下次见到皇上，一定要问问他，能不能让我在这院子里种点菜。”林婉照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暗暗下定决心。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这些小心思，很快就传到了萧元宸耳中。

御书房内，萧元宸正在批阅奏折。近日边境局势紧张，朝中又有大臣结党营私，弹劾忠良，他的眉宇间不由堆起一层愁云。

“陛下。”李德全恭敬地走进来，躬身行礼。

“何事？”萧元宸头也不抬，手中朱砂不停。

“奴才刚接到雨春的消息，说林娘娘想在灵秀宫的庭院里种菜。”

萧元宸的手顿住了，抬起头来：“种菜？”

“是的，娘娘说想种些青菜萝卜，还有小葱小蒜，自己做饭吃。”李德全一字不落地复述着雨春的报告。

萧元宸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微笑，眼中的疲惫一扫而空：“她倒是没变。”

皇宫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女子，哪有想着亲手种菜做饭的？林婉照的这份朴素与务实，正是他欣赏她的地方。

“传旨下去，准许林婉照在灵秀宫庭院开辟菜园。”萧元宸放下朱笔，又补充道，“让御花园的园丁准备各种菜蔬种子，送去灵秀宫。再拨些人手，将灵秀宫西厢房改造成小厨房，添置炊具餐具，应有尽有。”

李德全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应下：“奴才这就去安排。”

退出御书房后，李德全心中不禁感叹。他侍奉皇上多年，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以往后宫嫔妃提什么要求，皇上大多是敷衍了事，如今却为林婉照的一句闲话，如此兴师动众。

“这位林娘娘，果真不同凡响啊。”李德全摇头轻笑，加快脚步去执行旨意。

御书房内，萧元宸将手中的奏折放到一旁，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林婉照在乡下时做的那些简单家常菜，他的心中竟涌起一丝期待。那朴素的滋味，比宫中的珍馐更让他回味无穷。

“倒是很久没尝过她做的饭了。”萧元宸自言自语道，眼中满是柔情。

他拿起另一份奏折，思绪却不由得飘远。他能想象林婉照得知可以种菜时的欣喜模样，那双清澈的眼睛一定会亮得像星辰。

不知不觉中，他批阅奏折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连一旁侍立的太监都暗自惊讶。

第二天一早，林婉照刚起床，就见雨春匆匆跑来，满脸喜色。

“娘娘，娘娘！好消息！”雨春兴奋地道，“皇上准了，说您可以在庭院里种菜，还命人送来了各种菜种！”

林婉照一愣，随即惊喜地瞪大眼睛：“当真？”

“千真万确！”雨春点头如捣蒜，“不仅如此，皇上还命人在西厢房设了小厨房，里面的炊具餐具一应俱全，就等娘娘去使用了。”

林婉照一时呆住了，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她没想到萧元宸会如此体贴，将她的心思放在心上。

“走，我带您去看看。”雨春拉着她的手，迫不及待地道。

林婉照跟着雨春来到庭院，只见一个小太监捧着个木匣子站在那里，见她来了，立刻恭敬地行礼：“参见林娘娘，这是皇上命人送来的菜种，请娘娘过目。”

林婉照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个小纸包，每个纸包上都标注着里面种子的名称。白菜、萝卜、茄子、黄瓜、豆角……应有尽有。

“这么多！”林婉照惊喜地翻看着，心中激动得不能自已。

“娘娘请随奴婢来，看看小厨房。”雨春又引她往西厢房走去。

推门进入，林婉照不禁屏住了呼吸。原本空置的西厢房，如今已焕然一新。灶台、水缸、案板、砧板，锅碗瓢盆，甚至连调味料都一应俱全，比她在村里的厨房还要齐备许多倍。

她走到灶台前，抚摸着冰凉的石面，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

“皇上……真的很细心。”林婉照轻声道，心中的那一丝隔阂似乎悄然消融了几分。

雨春看她情绪激动，体贴地退了出去，留她一人独处。林婉照站在小厨房中央，环顾四周，竟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或许，在这深宫中，难得他这么照顾我的感受了！”她自语道，嘴角露出久违的笑容。

当天下午，林婉照就换上粗布衣裳，在庭院的一角开始翻地播种。她动作熟练，干得热火朝天，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却丝毫不觉得累。

远处，御花园的几位园丁偷偷观望，见她娴熟的手法，不由暗暗点头。这位新入宫的娘娘，看来是真的懂农事。

傍晚时分，林婉照满足地看着自己开垦出的一小片菜地，脸上的笑容无法抑制。她迫不及待地去小厨房洗手，准备亲自做顿晚饭。

宫女们看她忙前忙后，想帮忙却被她婉拒。

“让我自己来吧，我喜欢这样。”林婉照系上围裙，眼中闪着光彩。

她熟练地生火、洗菜、切菜，每个动作都流畅自然。宫中自有御膳房的精致菜肴，但她更想念自己做的家常便饭。

不多时，几道简单的菜肴便出锅了。虽不比御膳房的菜肴精致，但胜在朴素香浓，色香味俱全。

她正准备开饭，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是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林婉照一惊，手中的碗差点掉在地上。她连忙放下碗筷，慌乱地解下围裙，刚想整理仪容，萧元宸已大步走了进来。

“陛下……”林婉照慌忙蹩脚的行礼，低着头不敢看他。

萧元宸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额头上的汗珠，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怜爱。他上前一步，制止了她的蹩脚的礼节：“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家常菜，鼻尖嗅到那熟悉的香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朕也想吃你做的饭了。”

林婉照这才抬头，看到萧元宸眼中的期待，心中的紧张缓缓消退。

“我给您盛饭。”她轻声问道。

萧元宸点点头，在桌前坐下：“快来，你也坐下。”

林婉照愣了一下，随即心中一暖。也还惦念着自己。

她又添了碗筷，为萧元宸布菜盛饭。看着他吃下第一口，表情转为享受，她心中莫名地感到满足。

“好吃！”萧元宸赞叹道，眼中流露出真挚的喜爱，“比御膳房的菜更合朕的口味。”

林婉照不由得露出笑容：“那就好。”

两人相对而坐，萧元宸一改往日威严的模样，时而询问她这几日的起居，时而赞美她的手艺。那模样，仿佛又变回了山野间的阿宸。

林婉照望着眼前的男子，心中的壁垒渐渐松动。也许，这深宫并非完全没有生机，也许，她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吃完饭，萧元宸站起身，意犹未尽地看着桌上的空碗：“以后就麻烦婉婉给朕做饭了。

林婉照的心猛地一跳，脸上飞起两朵红霞，低着头轻轻“嗯。好！”声音细若蚊蚋。

萧元宸看着她羞赧的模样，只觉得心头那片因朝政而起的阴霾都被驱散了不少。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欣赏，有满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缱绻。

“朕该回去了。”他站起身，李德全立刻上前一步，准备伺候。

“陛下慢走。”林婉照连忙起身相送，将他送到小厨房门口。

看着萧元宸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林婉照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靠在门框上，感觉自己的心跳还没有完全平复。方才那一顿饭的功夫，竟比她在田里干一天活还要累人。

但累归累，心底却有一丝奇异的甜意在蔓延。他喜欢她做的饭，他说他会常来。这是否意味着，她在这个冰冷的皇宫里，有了一个可以期待的人？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发烫，赶紧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开。她如今能有一方土地耕种，有一个小厨房可以施展，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不敢再奢求更多。

接下来的日子，林婉照的生活变得规律而充实。

每日清晨，她迎着第一缕晨曦起身，先去庭院里侍弄她的那片小菜园。看着亲手种下的种子破土而出，嫩绿的幼苗一天天长大，她的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浇水、除草、松土，每一个步骤她都做得一丝不苟，仿佛这不是在皇宫的庭院，而是自家村头的田地。

雨春和其他几个被派来伺候的小宫女起初还想帮忙，但都被林婉照笑着阻止了。

“这点活儿我自己来就行，你们看着就好。”她喜欢这种亲力亲为的感觉，汗水浸湿衣衫，泥土沾满指尖，都让她觉得踏实。

劳作之后，她便钻进自己的小厨房，研究各种食材。宫里送来的食材都是顶尖的，远比她在乡下时能接触到的丰富得多。她像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兴致勃勃地尝试着各种搭配，将那些山珍海味，用她朴素的手法，烹饪出别样的家常风味。

她的厨艺日益精进，小厨房里时常飘出诱人的香气，引得灵秀宫的宫人们都忍不住偷偷咽口水。

而萧元宸，也真的如他所说，开始“常来”。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是偶尔深夜疲惫时过来寻求片刻安宁。有时是下午，他会甩开一众随从，独自一人踱步到灵秀宫，看她在菜园里忙碌的身影。有时是傍晚，他会掐着饭点过来，像个寻常男子回家吃饭一般，自然而然地坐在小厨房的饭桌前。

起初林婉照还有些拘谨，每次他来都手忙脚乱。但渐渐地，她也习惯了。他来的时候，大多时候话不多，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忙碌，或者坐在桌边，随手翻看她放在一旁的闲书（大多是关于农事或者食谱的）。

偶尔，他也会跟她说几句话。

“今日这茄子长得不错。”他指着菜园里一株挂着紫的发亮茄子的植株说道。

“嗯，过两日就能摘了，我给陛下做烧茄子吃。”林婉照头也不抬，专心给旁边的豆角搭架子。

“朕今日在朝上，被那几个老顽固气得头疼。”他会突然冒出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婉照便会停下手中的活计，默默地递上一杯刚沏好的清茶，或者转身去厨房端出一碟刚做好的小点心，放在他手边。她不懂朝政，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给他一点安慰。

萧元宸往往会拿起茶杯，或者尝一口点心，然后对她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那一刻，他不是威严的帝王，只是一个有些疲惫的男人，在她这里找到了片刻的喘息。

他们的相处模式变得越来越自然，没有了最初的试探和隔阂，多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林婉照不再刻意去想他是皇帝这件事，很多时候，她看着那个坐在她的小厨房里，吃着她做的粗茶淡饭，偶尔会因为吃到喜欢的菜而眼睛发亮的男人，心里想的，还是那个在山野间遇到的“阿宸”。

只是，这份宁静和默契，在深宫之中，注定不会长久。

林婉照一个无名无份的女子，不仅独居一宫，还能在宫里开辟菜园，设立小厨房，甚至引得日理万机的皇上频频造访，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惹眼的事情。

很快，关于灵秀宫那位“乡下宠妃”的流言蜚语，便如同春日里的藤蔓，悄无声息地在宫墙之内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陛下最近常去灵秀宫，据说那位林姑娘，就是个村姑出身，连字都不识几个呢！”

“可不是嘛，还准她在宫里种菜，真是闻所未闻！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把陛下迷得团团转。”

“哼，不过是仗着几分姿色和新鲜感罢了，等陛下腻了，有她哭的时候！”

这些话，或多或少地传到了雨春的耳朵里。她忧心忡忡，几次想提醒林婉照，让她收敛一些，不要太过张扬，但看着自家娘娘在菜园里忙碌时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又有些不忍心。

“娘娘，您……最近还是少去园子里吧，外面风言风语的，不太好听。”终于有一天，雨春还是忍不住小声劝道。

林婉照正在给新长出的黄瓜苗浇水，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清澈的眸子看向雨春：“她们说什么了？”

雨春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复述那些难听的话。

林婉照却仿佛明白了，她轻轻放下水瓢，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神色平静：“随她们说去吧，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还能管得住不成？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种好我的菜，过好我的日子。”

她并非真的不在意，只是她明白，在这深宫里，嫉妒和非议是免不了的。她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过人的才情，唯一能依靠的，似乎只有皇帝那捉摸不定的宠爱。与其为此担惊受怕，不如守好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活得自在些。

雨春见她如此通透，反倒放下心来，又有些佩服她的豁达。

然而，麻烦事还是找上门来了。

这日午后，林婉照正在小厨房里准备晚饭，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她擦了擦手走出去，只见几个内务府的太监，领着一个管事嬷嬷，气势汹汹地站在院子里。

“林姑娘，”为首的管事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尖利，“我们是奉内务府总管之命，前来查看灵秀宫用度。近来有人举报，说灵秀宫私设小厨房，擅自取用宫中食材木炭，不合规矩！”

雨春脸色一白，连忙上前解释：“嬷嬷误会了，这小厨房是皇上特许设立的，一应物品也都是陛下赏赐的……”

“皇上特许？”管事嬷嬷冷笑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林婉照，“谁不知道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怕不是某些人假传圣旨，狐假虎威吧！”

她身后的几个小太监也跟着附和，看向林婉照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和幸灾乐祸。

林婉照皱起了眉头。她知道这定是有人故意刁难。她不想惹事，但也不愿任人欺辱。

“嬷嬷若是不信，大可去问李总管，或者直接去问陛下。”林婉照不卑不亢地说道，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力量。

管事嬷嬷被她噎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乡下女子，竟有这般胆色。她本是受了某位娘娘的指使，前来给林婉照一个下马威，挫挫她的锐气，没想到对方竟如此镇定。

“哼，问陛下？你以为你是谁？陛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管事嬷嬷拔高了声音，“我看你就是心虚！来人，给我把这违规的小厨房封了！里面的东西，也都给我搬走充公！”

几个小太监立刻上前，就要动手。

“你们这是做什么！”林婉照厉声喝道，上前一步挡在厨房门口，“这个小厨房可是陛下让人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