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帐内,烛火摇曳,映着萧元宸深邃的眼眸。守在榻边的狂喜与后怕交织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冷的怒意。
他俯身,替林婉照掖了掖滑落的薄被,指腹轻轻摩挲过她苍白的脸颊,那上面残存的、微弱的暖意,仿佛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可这暖意越是珍贵,他心头的寒意便越是刺骨。
竟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在这皇家围场,对他护着的人下此毒手!这不啻于将他的脸面,将南楚的皇权,狠狠踩在脚下!
他缓缓直起身,周身那点残存的温情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走到帐门口,并未提高声音,语调甚至称得上平稳,却让守在外面的李德全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李德全。”
“奴才在!”李德全几乎是弹跳着躬身应答,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他能感觉到,皇帝平静外表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雷霆之怒。
“传朕旨意,”萧元宸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冰棱,“即刻传召都察院左都御史萧元成、京畿大营正统领将军刘建山、禁军统领顾玉全,来朕帐中议事!立刻,马上!”
“是!奴才遵旨!”李德全不敢有丝毫耽搁,应声后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夜色中。他知道,这围场的天,要变了。一场掺杂着血腥味的清查风暴,已然拉开序幕。
不多时,御帐外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三位被点名的重臣几乎是同时抵达,脸上无一不是凝重肃穆,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惶恐。显然,行刺之事以及婉嫔命悬一线的消息,早已传遍了高层。
都察院左都御史萧元成,宗室旁支,以铁面无私、不畏权贵着称,掌监察百官之权;京畿大营正统领将军刘建山,掌管京城防卫及部分皇帝近卫,是皇帝的心腹之一;禁军统领顾玉全,则负责此次围猎随驾的禁军,围场的安危本是他的首要职责。
得到李德全的通传后,三人整理了一下仪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踏入御帐外间。内帐与外间以一道绘着山水的屏风隔开,隐约能看到内里摇曳的烛光和榻上模糊的人影。
“参见陛下。”三人不敢抬头,齐齐跪倒行礼。
“都起来吧。”萧元宸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沉的冷意。他并未让他们进入内帐,显然是不想任何人打扰到林婉照的休养。
片刻后,萧元宸绕出屏风,已然坐定在临时搬来的宽大座椅上,面沉如水。“回话吧。那晚的刺客,查得如何了?是哪股势力如此胆大包天?”
禁军统领顾玉全上前一步,硬着头皮回禀:“启禀陛下,初步查明,此次行刺应该有两批人共同行行事!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其中一批刺客乃是……乃是英国公府留在京中豢养的一支暗卫。人数约二十余,武功高强,行事悍不畏死。臣已下令将这股暗卫尽数围剿诛杀,无一活口!另外,还有一批人像是世家的死士!肩膀有狼头刺青!”
话音落下,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刘建山和萧元成大气不敢出,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皇帝的神色。英国公府……沐家……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惊涛骇浪。谁都知道,如今后宫之中,最受皇太后喜欢就是那位准皇后,便是英国公的嫡女,沐柔影。
萧元宸面无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惊。“英国公……沐谦……他远在南境,手倒是伸得够长!”他语调平平,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或是信了几分,“暗卫都死了?很好。”
他看向萧元成:“萧元成,都察院牵头,配合刘建山,给朕查!沐家在京畿重地,明里暗里,藏了多少人,布了多少棋子,给朕一寸寸挖出来!朕要的是连根拔起,要的是肃清!记住,此事要办得干净利落。”
“是,臣遵旨!”萧元成和刘建山心头一凛,立刻应下。这是要借机彻底清扫英国公在京城的势力了!
“狼头刺青?哼!李家!”萧元宸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萧元成身上,“都察院,即刻起,彻查兵部尚书李宏泰!查他所有往来的关系,查他的钱款去向,查他府上每一个进出的人!朕看他屁股底下,早就不干净了!”
“臣……遵旨!”萧元成心中微惊,兵部尚书李宏泰?这位可是朝中重臣,与不少勋贵武将关系盘根错节。陛下突然要动他,难道……
“三天,朕只给你们三天时间,把李宏泰的问题给朕摆到明面上来!”萧元宸不容置疑地说道,“你们三方,要互通有无,协同办案!”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刘建山和顾玉全,陡然变得锐利:“刘建山,顾玉全!京畿大营和禁军,是护卫京师、护卫朕躬的最后屏障!如此严密的布防之下,竟能让这么多刺客如入无人之境,潜入围场行刺!你们告诉朕,这京城的防卫,是纸糊的吗?!”
“臣等失职,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刘建山和顾玉全再次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
“降罪?”萧元宸冷哼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现在追究罪责,能让婉嫔醒过来吗?能让那些刺客死而复生,交代出所有秘密吗?朕要的不是你们的脑袋,是要一个结果!”
他猛地站起身,踱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刘建山,朕问你,你麾下的京畿大营,是不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你那个副统领,朕记得是姓李吧?李宏泰的族侄?看着碍眼,给他挪个位置,去守城门吧!京畿大营这潭水,太浑了,该晾一晾,晒一晒了!所有李家安插进去的人,都给朕甄别清楚,该清理的清理,该调离的调离!朕的军队,不允许藏污纳垢!”
“臣……臣遵旨!”刘建山冷汗涔涔,陛下这是要彻底清洗李家在军中的势力了。
“还有你们两个,”萧元宸的声音再次冷下来,“给朕把整个围场翻个底朝天!所有参与围猎的官员、宗室、侍卫、仆从,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给朕细细地查!尤其是那些行踪诡秘、言辞闪烁的!都给朕处置了!所有进出记录,再核对一遍!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可疑之处,都不要放过!朕要知道,是谁给了沐家暗卫方便,是谁在暗中接应,是谁……在朕的背后递的刀子!”
“臣等遵旨!”三人齐声应道,声音中透着被逼到绝境的决绝。
“去吧,”萧元宸挥了挥手,重新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似乎有些疲惫,但语气却更加森寒,“朕要尽快看到结果。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者再出什么纰漏……你们三个,就自己把官帽摘了,提着脑袋来见朕!”
“臣等告退!”三人如蒙大赦,又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躬身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御帐。
帐外,夜风更冷。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和必须完成任务的决心。一场席卷整个围场乃至京城部分势力的严酷清查,在皇帝的雷霆之怒下,正式拉开了帷幕。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肃杀而紧张的脸,原本为皇家游猎而设的广阔围场,此刻已然变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02 此刻,另一顶更为奢华的帐篷内,气氛却如同凝固的冰。即将被册封为皇后的沐柔影,已经摘掉了遮挡毁容脸颊的面纱!端坐在铺着白狐裘的矮榻上,脸色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格外难看。外面隐约传来的兵甲调动声、军官的呵斥声,如同重锤敲打在她心上,让她指尖发冷,紧紧绞着手中的一方绣金锦帕。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着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自小便将一颗心都系在了萧元宸身上。他的英姿勃发,他运筹帷幄的帝王气度,无一不让她沉沦。为了成为他的皇后,站在他身边,她付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心血,身后的英国公府更是倾尽全力为她铺路搭桥。眼看着凤冠霞帔就在眼前,她即将成为南楚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可她比谁都清楚,萧元宸的心,从未在她这里停留过片刻。
尤其如今……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微颤着拂过脸颊上一道刚刚要结痂的伤疤。围猎中的意外,让她引以为傲的容貌添了瑕疵。虽然太医用了最好的伤药,精心遮掩下不至于太过骇人,但这道疤痕,如同一个耻辱的印记,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皇帝本就不多的那点怜惜,恐怕也荡然无存了。皇后之位……还能稳固吗?她不敢深想,只觉得心底发寒。那个男人,对她总是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疏离,甚至防备。
唯独对那个出身乡野的林婉照,那个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的村姑丫头,他却毫不掩饰地倾注了所有的在意。这份偏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沐柔影的心里,让她既挫败又不甘,日夜备受煎熬。
而这次围场遇刺,更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她所有的盘算都打得七零八落。刺杀并非她的手笔,但她心知肚明,这浑水绝对与她的父亲——权倾朝野的英国公沐谦,脱不了干系。
父亲英国公沐谦,连同她的两个兄长,常年拥兵镇守南楚与南疆接壤的广袤边境。而这份泼天的军功,是怎么来的?谎报军功得来的富贵会长久吗?她那位父亲,表面恭顺,实则城府深沉,野心从未熄灭。暗中与南疆国主勾结,意图颠覆南楚江山。将她送上后位,不过是他宏大棋局中的一步。待时机成熟,便可里应外合,助南疆铁蹄踏入中原,而他沐家,则能摇身一变,成为掌控新朝的从龙元勋。
这次刺杀,是父亲按捺不住,想试探朝廷的底线,搅乱局面?还是……他真的动了弑君的念头?沐柔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她太了解南楚这位年轻的帝王了。萧元宸绝非可以轻易糊弄的庸碌之辈。
他心思缜密,手段更是出了名的狠绝。对于英国公府这块心腹大患,他岂会没有察觉?
其实萧元宸早已接到过关于英国公私通外敌的密报,只是碍于沐家在军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和边境安危,才一直隐忍未发,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今夜这场刺杀,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正中萧元宸下怀!他必然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掀起一场雷霆风暴,彻查到底,绝不会手软。
一旦查实英国公府牵涉其中……沐柔影闭了闭眼,后果她想都不敢想,那是灭顶之灾! 更让她五脏俱焚的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林婉照!那个身份卑贱的女人,竟然又一次!又一次奋不顾身地挡在了皇帝身前!还因此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回想起萧元宸抱着林婉照时,那眼神里的焦急、痛惜,甚至是一闪而过的、连她都从未见过的恐惧……沐柔影的心就像被无数条毒虫啃噬,痛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