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内。
熏香袅袅,却驱散不了李贵妃心头的阴霾与躁动。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凝聚。
父亲派人传信,婉嫔也许没有死?是了,依照父亲的能力和消息渠道,那也许是真的吧!
那可不可以理解为婉嫔是假死呢?好一个婉嫔,竟然给我来个金蝉脱壳,那我就给你来个螳螂捕蝉!
这个消息像一根淬了毒的芒刺,扎得她寝食难安,日夜不宁。
那个贱人,命竟然如此硬!
幸好那个木柔影,所谓英国公嫡女,早已化作枯骨,可这个该死的婉嫔,竟然还有命活着。我要想办法让父亲派人找到这贱人,弄死她,让她真的给我死!
铜镜中李贵妃的嫉妒的恶毒嘴脸比巫婆还丑陋不堪。
后宫如今是她的天下,苏珍妃不过是太后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皇上萧元宸连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柳嫔……那个女人像一口幽深无波的古井,平日里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可越是这样,越让她觉得高深莫测,心生忌惮。
爹爹李宏泰在朝中手握兵权,查一个小小嫔妃的底细,想来不难。
可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婉嫔那个阴魂不散的贱人!
她究竟藏身何处?是死是活,总得有个确切的消息。
这消息,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个人最清楚——当今皇上,萧元宸。
想到萧元宸,李贵妃心头那股积压已久的屈辱和愤恨便如毒藤般疯长蔓延。
进宫两年了,身为贵妃,位份尊崇,家世显赫,容貌更是艳压群芳,可皇上呢?
他怕是连她永和宫的门朝哪边开都快忘了吧!别说临幸,就连寻常召见都屈指可数。
每每想到那个地位低贱的婉嫔天天得见天颜,甚至能承蒙雨露,她就嫉妒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了位。
都说后宫无所出,没有宠幸,哪来的子嗣?没有子嗣,如何稳固地位,如何去争夺那至高无上的凤位?
不行,绝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太后如今,不理后宫琐事,正是她攫取权力的黄金时机。
必须想办法接近皇上,哪怕只是为了旁敲侧击,套取婉嫔的下落。只要知道了那个贱人在哪里,她有的是手段让她“意外”横死,永绝后患!
眼神一厉,李贵妃心中已有了计较。
男人嘛,哪个不好色?皇上虽对婉嫔情根深种,但婉嫔如今“香消玉殒”,又不在宫中碍眼,时间久了,总会有空虚寂寞冷的时候。她就不信,凭她这般国色天香,加上精心设计的手段,还敲不开他萧元宸的心防?
“来人!”她扬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刻意的娇柔。
几个宫女连忙趋步上前,垂首听令。
“去御膳房传话,就说本宫要亲自下厨,为皇上准备几样精致的点心和宵夜。要最新鲜的时令食材,最精心的烹调技艺,务必做到色香味俱全,半点马虎不得!”
宫女们脸上闪过一丝讶异,贵妃娘娘金枝玉叶,十指从未沾过阳春水,何时竟对烹饪感起兴趣了?但无人敢多问,连忙应声退下。
李贵妃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亲自下厨?不过是个引人注目的由头罢了。
重要的是这份“贤惠体贴”的姿态,是那份不辞辛劳、只为君王的“深情厚谊”。
她款步走到精美的铜镜的妆台前,细细端详镜中那张美艳绝伦的脸。
柳叶弯眉,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肌肤细腻得仿佛能掐出水来,菱唇不点而朱。
这样的容貌,放在任何地方,都足以引得无数男子趋之若鹜,神魂颠倒。
偏偏在萧元宸那里,竟被视若无睹,弃如敝履!
“把本宫那件云锦织金凤穿牡丹的宫装取来!” “还有梳妆匣里那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对,就是最华贵的那套!” “步摇要选走起路来声音最清脆悦耳的那支!” “胭脂用水合宫新进贡的玉容凝脂膏,香露要洒上御赐的那瓶‘醉花阴’,多洒些!”
宫女们手脚麻利地伺候着,不敢有丝毫怠慢。
很快,一个云鬓高耸,珠翠环绕,衣袂飘飘间香风袭人的绝代佳人便出现在镜中。
她对着镜子左右顾盼,轻轻晃动臻首,调整着发髻上红宝石凤钗的角度,确保流苏摇曳间的光泽与声响都恰到好处,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瑕。
她满意地勾起唇角,镜中人眼波流转,媚意天成,带着一股志在必得的骄傲与自信。
她就不信,这样的她,如同一朵开到极致的娇艳牡丹,主动送到他面前,萧元宸还能无动于衷?
就算他心里只有婉嫔那个“死鬼”,难道连多看她一眼,敷衍几句话的耐心都没有吗?
只要能接近,能搭上话,她就有把握,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探出婉嫔的消息。
夜色渐浓,养心殿依旧灯火通明,如同不知疲倦的巨兽之眼,俯瞰着沉寂的宫城。
李贵妃手提一个精致的描金彩漆食盒,腰肢款摆,莲步轻移,如同一道流动的艳色,袅袅娜娜地走向那象征着帝国权力中枢的地方。
她的身后,两名提着琉璃宫灯的小宫女亦步亦趋,灯光摇曳,将她华美的身影和地上斑驳的影子映照得更加婀娜多姿,也平添了几分不真实的魅惑。
一路行来,遇到的宫人无不纷纷避让道旁,垂首恭立,大气不敢出。
那些目光中,或有惊艳,或有敬畏,或有暗藏的探究与揣测。
李贵妃挺直了纤细的脊背,下颌微扬,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心中甚至开始预演着未来母仪天下、接受万民朝拜的场景。
终于抵达养心殿外。
值守的太监总管李德全一见是她,那张惯会察言观色的脸上立刻堆起了谨慎的笑容。
连忙上前打千儿请安:“奴才李德全,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李总管免礼。”李贵妃的声音娇柔婉转,带着恰到好处的矜持与上位者的温和,“本宫听说皇上还在批阅奏折,夙夜忧勤,实在辛苦。
本宫担忧皇上龙体,特意亲手做了些宵夜送来,聊表寸心。”她微微扬起手中的食盒,动作优雅。
李德全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暗暗叫苦不迭。皇上这几日心情极差,尤其是自打那位婉嫔娘娘“薨逝”的消息传开后,整个养心殿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谁靠近谁倒霉。
这位李贵妃,不仅来了,还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香气袭人,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这简直是往龙须上捋啊!
“娘娘圣眷优渥,这份心意,皇上知道了定会感念的。”
李德全躬着身子,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回道,“只是……皇上刚才特别吩咐了,任何人
不得入内打扰,说是有要紧的军国大事需要静心思虑……”
李贵妃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不悦,但语气依旧温和如水:“本宫并非要打扰皇上处理政务,只是将这点吃食放下便走,绝不多做停留。
皇上为国操劳,总不能饿着肚子。李总管,这点微末小事,你总该给本宫行个方便吧?”
她微微侧过头,眼波轻轻一扫,那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压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李德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位贵妃娘娘,背后可是权倾朝野的兵部尚书李宏泰,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他心中飞快权衡,想着也许皇上见到如此美貌动人的贵妃,紧绷的心情能稍稍放松些?
再说,仅仅是送个宵夜……万一皇上真用了呢?
“这……那……娘娘您请稍候片刻,奴才这就进去向皇上通禀一声。”李德全最终还是不敢硬拦,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有劳李总管了。”李贵妃微微颔首,看着李德全躬身退入殿内,那扇厚重的殿门在她面前缓缓关上。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既有对即将见到皇上的期待,也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紧张。成败,或许就在此一举。
片刻之后,殿门再次打开,李德全躬身而出,脸色比刚才更显复杂,甚至带着几分同情?但他还是低眉顺眼地道:“皇上……传娘娘进去。”
李贵妃心中一喜,果然!萧元宸还是无法完全拒绝她的!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深吸一口气,端起那份承载着她心机的食盒,仪态万方地跨入了养心殿高高的门槛。
殿内温暖如春,幽幽檀香混合着淡淡墨香,在空气中静静弥散。
萧元宸正端坐在雕龙御案之后,他身姿挺拔,一身的矜贵之气凛然若揭。
正低垂着眼眸,专注地审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眉头紧锁,似有化不开的愁绪。
他今日穿了一身宽松的明黄色常服,少了朝堂之上的威严逼人,却平添了几分清冷与孤寂,仿佛与这满殿的华贵格格不入。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并未立刻抬头,只是鼻腔中发出一声低沉而冷淡的“嗯,来了”,算是对来人的回应,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贵妃心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但面上依旧维持着精心雕琢的笑容,明艳动人。
她莲步轻移,款款走到御案前几步开外,盈盈下拜,柔声道:“臣妾李氏,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听闻皇上龙体疲乏,还在为国事操劳,臣妾心中甚是挂念,特意略备薄礼,送来一些亲手烹制的宵夜,望皇上能稍稍用些,以慰龙体。”
语罢,她微微抬起头,杏眸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萧元宸,极力展现自己温柔贤淑的一面。
萧元宸终于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先是漫不经心地扫过矮几上的食盒,仿佛那只是一件毫无生命的物件,随后才落在李贵妃精心装扮的脸上。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千年寒潭,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当他的视线在她那张极尽妩媚的容颜,以及身上那件繁复华丽的宫装上略作停留时,那平静的眼底深处,却如同坚冰之下,骤然涌动起一股令人心悸的厌恶与不耐。
不是惊艳,更非欣赏,甚至连一丝客套的敷衍都欠奉。
他的目光中,只有一种清晰而明确的情绪,那就是反感,一种近乎生理性的排斥和厌恶,虽然他极力克制,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冷漠,却如同实质般,瞬间将李贵妃满腔的热情浇了个透心凉。
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瞬间沉到了谷底,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如同精美的瓷器上出现了一道裂痕,徒留尴尬与难堪。
“贵妃有心了。” 萧元宸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语调平板,听不出丝毫情感的起伏,如同在念诵一段毫无意义的文字,“放下吧,朕知道了。”
说完,他便漠然地垂下眼眸,重新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之中,仿佛李贵妃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
李贵妃如遭冰冻,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一点点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
她精心准备了满腹柔情蜜意的话语,演练了无数次风情万种的姿态,甚至构思了如何巧妙地旁敲侧击,打探婉嫔消息的技巧……然而,萧元宸根本不给她任何施展的机会!
他不看她,不理睬她,甚至吝啬于多说一个字,多给一个眼神!
那精心烹制的宵夜,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拙劣而可笑的献媚之举。
她这一身价值连城的华服,这满头璀璨夺目的珠翠,在他眼中,恐怕还不如案头那堆冰冷无情的奏折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