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端起茶杯,看似随意地喝了一口,实则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陈敏之的反应。
这一次,陈敏之脸上的惊讶之色更加明显了。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重新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她显然没有料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居然会对这些看似宏大、实则敏感的问题有如此深入的思考,甚至隐隐触及了核心。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学生关注的范畴。
“你……” 陈敏之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意外,“你一个学体育的,怎么会对这些问题感兴趣?还考虑得这么……细致?” 她似乎想用“深入”或“尖锐”,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细致”这个词。
我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可能……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吧。”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陈阿姨,不瞒您说,自从我父亲意外过世后,家里的情况就一落千丈。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也算是提前体会到了。很多时候,看着别人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我却要付出百倍的努力,甚至还可能一无所获。”
我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着陈敏之:“所以,我可能比同龄人更早地认识到,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很多事情背后都有复杂的规则和运作方式。想要立足,想要不被淘汰,就得多看、多想,得靠自己去争取,去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了解学校的发展方向,思考这些项目背后的逻辑,也是希望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将来不至于走错路。”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道出了我部分真实的经历和感受,也巧妙地将我对敏感问题的关注,归因于个人经历带来的早熟和危机感,显得合情合理,又能博取同情。我暗想这应是没有纰漏的说法了。
果然,听到我提及父亲的过世和家道中落的境遇,陈敏之眼中那份审视和警惕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明显的同情和惋惜。她轻轻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真是难为你了,孩子。你父亲的事情,我们当年也深感痛心。没想到这些年,你过得这么不容易。”
她的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看着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你能有这样的想法,不怨天尤人,还知道上进,很不容易。你父亲若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骄傲的。”
虽然表达了同情,但陈敏之并没有就我提出的关于国际学院和实验室资金的问题做任何实质性的回应。她巧妙地避开了那些敏感点,将谈话的重点放在了对我个人经历的关切和对其上进心的肯定上。
我明白,对方虽然态度有所软化,但核心的防线依然没有松动。不过,能让她对自己产生同情和欣赏,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进展。至少,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提防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故人之子”了。
在随后的时间里,我们两人又围绕着一些相对轻松的话题进行了交谈。陈敏之询问了我在A大的专业、训练情况,甚至还聊了几句时下年轻人感兴趣的流行文化,虽然她对此并不十分了解,但表现出了倾听的姿态。我也适时地展现出年轻人的活力和体育生的直率,同时不忘在言谈举止间保持着对长辈的尊重和分寸感。
整个会客厅的气氛,比起最初的试探和警惕,确实缓和了许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融洽。但我心中清楚,这融洽的表面之下,双方都在进行着无声的评估和信息的筛选。陈敏之对他产生了初步的好感和同情,但核心的戒备并未完全消除。而我也通过这次试探,确认了这位陈女士在家族中的地位不低,并且对学校那两个项目有着相当的了解和敏感度。
大约四十分钟后,我看了看时间,觉得今天的拜访目的已初步达到,不宜停留过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揣测。便适时地站起身。
“陈阿姨,今天真是打扰您了,也耽误了您不少时间。” Sky微微躬身,语气诚恳地说道,“能和您聊这么多,我很高兴。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改天再来探望陈爷爷。”
陈敏之也随之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那笑容比刚见面时要真诚了几分:“好,你能来,我很高兴。你父亲若知道你现在这么懂事上进,一定很欣慰。”
她没有让佣人代劳,而是亲自将我送到了会客厅门口,又陪着他穿过前厅,一直送到别墅的大门口。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陈敏之停下脚步,看着我,说道:“Sky,以后有空就常过来坐坐,不用拘束。家父虽然身体不便,但他其实挺喜欢和年轻人聊天的,觉得有活力。你来了,就当是陪老人家说说话,解解闷。”
这番话听起来是热情的邀请,但也可能是在释放一种信号:他们愿意保持接触,但接触的层级和方式,暂时还限定在“看望长辈”、“陪老人解闷”这个相对安全的框架内。
说着,她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张精美的名片给我,上面有一个固话号码,“下次来直接打电话预约一下,门卫不会拦你了”。我客气地收下了名片。点头应道:“谢谢陈阿姨,我记住了。等下次陈爷爷精神好些,我一定再来拜访。” 我没有直接答应“常来”,而是用了更委婉的“下次再来”,既表达了谢意,也给自己留下了回旋的余地。
我再次向陈敏之道谢,然后转身,在警卫的注视下,离开了这座戒备森严的院落。坐进自己的车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今天的拜访,虽然没有直接见到目标人物,但与陈敏之的这次交涉,无疑是成功的第一步。我已经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权力堡垒上,撬开了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