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贵方说,你家明澈他爸,字写得好着呢。”张美英扬起长处。
“他能写几个字,明澈爷爷教的,但比起明澈爷爷,他差远着呢。”
“我听村里人说,明澈爷爷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能说会算敢干,人又长得有模有样,被村里一大户人家相中了,想让他当女婿。”
“明澈爷爷心气高啊,非要考大学,发誓要走出去,起早贪黑地看书,干着活也看,明澈老爷爷也努着劲供他,最后还真让他考上了。
那个年代,能出一个大学生,多不容易。
结果来的录取通知书被那大户人家给事先截住了,他还以为自己没考上。
一直到那年冬天,不知道这事怎么流出来的,这种事又怎么能瞒得住,反正他知道了,但都晚了,大学早就开学,也早递补了。
从那后,他精神就不太正常了。
那户人家,看他不正常,就再不提嫁闺女的事了,后来娶了明澈奶奶,再后来钻进山里,说是挖参,一辈子再没出来。”
“毁了一辈子。”张美英默默听着,道。
“严重的时候,他把一侧脸贴在桌子上,拿铁锤往头上楔钉子。”
“李君儒和李明澈这俩名字是爷爷起的吧,难怪听着这么有文化。”张美英笑道,她想为这悲惨故事转转调。
“嗯。”仲保娥也笑,显然非常满意于儿子的名字,“尘黛尘屿也好听,跟渡东庄其他孩子的名字不一样。”
“我是翻了一宿的字典起的,我可跟明澈爷爷没法比。”
正说着话,尘贵方午觉醒了,来换张美英去补觉。仲保娥再次表示谢意后,离开。
尘黛又逃课了,不过这次她没带李明澈。
尘黛欢天喜地连拖带搬,把小桌子放到天井阴凉处,摆好一把白瓷壶,两个蓝釉杯,耐心等待奶奶过来泡茶。
奶奶正仔细擦锅碗瓢盆,尘黛揭下桌子翘起的木刺打发时间,这桌子低矮轻便,用作正饭与闲茶,连年累岁,油漆剥落,稍蹭便起一块皮。
“这个茶碗白冷冷,里头盛茶热腾腾,这碗清茶我不用,浇到地下敬神灵,敬的神灵喜欢喜,黛黛走到哪里也得太平。”奶奶端起第一杯茶,朝着太阳,虔诚敬上,地上沿线湿出一道。
“奶奶,你挨过打吗?”尘黛问,吹一口杯子里飘着的茶叶棒子,直立竖于水中。
“不会要来客人吧,这茶叶棒子怎么竖起来了。”奶奶也看着茶叶棒子自顾道。
“奶奶,你挨过打吗?”
“从前,你大爷爷下地,快到饭时,你大奶奶就在路口等着,看见你大爷爷出现在那小崖头,就来不及跑不迭地回家。”
“不能早一步也不能晚一步,就得你大爷爷洗完手坐下,饭菜恰好上桌,拿起筷子吃的第一口饭要不冷也不热,有时候你大奶奶就那么来回往外跑好几趟看。”
“有一回,馒头揉晚了,眼看着快到吃饭点了,面还没醒好,匆匆忙忙上锅,你大奶奶知道这锅是蒸不好了。”
“吓得她呀,躲在咱家不敢回去,你大爷爷来叫她,就走到咱家这大门口,大门还没出去,你大爷爷就狠狠锤了你大奶奶一顿。”
奶奶笑笑,用手擦掉嘴角唾液,又说:“那时候都这样。”
“你呢,爷爷打过你吗?”尘黛问。
“有一回,我把鸡弄丢了,养的都那么大了,可肥了。”奶奶用手比划出一个大圆,仿佛那鸡还抓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