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斜开身体,或者直接滑离一段距离。
路过的大人也只是看热闹般,嘻嘻两声,既不阻止也不鼓励,如果非要说两句,也许只能是怂恿。
“别再让我看到你在这玩,这雪不是你家的,这是我们渡东庄的雪,那么有本事,滚回你家玩。”尘大帅吼道。
李明澈站在雪中,不再蹦,也不再笑。
尘黛起来,拿过李明澈的鞋子递给他。
对于一个谁也说不上在此扎根了多少代的姓氏,李明澈的半年仍如历史的一瞬。
“这是老天爷下的雪!这是老天爷的雪!不是你家的,更不是渡东庄的!”尘黛道。
她都不知道,自己自小就有大宇宙观。
“……汉奸,尘黛是渡东庄的汉奸。”尘大帅一愣,马上以盖棺定论的语气大声喊道。
他为自己找到了这么个有利且有趣又听去很宏大的概念心花怒放,脸由怒转喜,振臂高挥,喊道,“打倒汉奸!打倒尘黛!”
“打倒汉奸!打倒尘黛!”尘虎跟着举起拳头,怂恿众人一起喊。
“打倒汉奸!打倒尘黛!打倒汉奸的弟弟尘屿!”
还挺会延伸。
在娱乐设备与活动极度溃泛的渡东庄,孩子们跟着父辈看完了一部又一部抗日剧,今日围观的多半小孩虽然不知道汉奸的实际含义,但全都知道肯定不是好词。
“吃饭了!”
“再不回来,扎个窝棚,让你们住街上!”
“还不回来!菜都上冻了!”
各大门口,忽然集体出现了妈妈们,吆喝着自家的孩子以最快速度滚回来吃饭。
李明澈往家走。
转身时的眼神比擦起的雪雾更迷蒙,而背影比地里被雪盖住的坟头更孤单。
父母告诉我,这是我的家,他们告诉我,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是因为什么离开了我的家,我的家在哪。
“李明澈,你滑雪为什么这么好?”尘黛跟过去问。
“漠雪……我家……半年时间在下雪。”李明澈咽了一口气,道。
“我常到山上找我爷爷,也常跟着我爸去砍树,下雪爬山,下雪下山,来回几趟就会了。”李明澈又道。
“教教我呗。”尘屿也跟过去,一脸真诚道。
尘屿喜欢有技巧性的东西,这一点跟尘贵方像,但他有坚韧的耐心,这一点比尘贵方强。
“嗯,那下午吧。”李明澈道。
他并不怕尘大帅的威胁,现在回过神来,冲出的第一股情绪是赌气,赌“你求我滑,我还不滑了”的气,但又抱歉于尘黛尘屿为他无辜背了骂名,实在应该有所补偿。
“下午你不上学了?”尘黛问。
“你不是说你们放寒假了吗?”尘屿道。
“……”
“……”
霜降下来,地上了冻,再锋利的锄头也刨不动了。
学校终于放了寒假,大人孩子统统窝回家中。
不干活、不读书再买饭便生了惭愧之心,尘黛家的饭食生意跟着天气到了淡季。
但洗澡的人渐多,天寒地冻,那些忍冷力再好再节省的人,也明白感冒了是不上算的,浴池进入一年中最火热的时期。
张美英比整劳力更像男人,抡起铁锨往锅炉里填炭,鼓风机一刻不停呼呼吹着,熊熊火焰吞没煤炭,变为浓黑烟雾从高耸的烟筒中一股追一股冒出。
北风一吹,正好落在李明澈家院子里。
那烟因未完全烧透落下时还是颗粒状,别说洗衣服晒被子,水缸都得严盖,这可是举国过年大扫除的时候。
也正因为这,李明澈一家来洗澡,张美英坚决不要钱,但他们很少来,即便是冬天。
下午,忽然起了风,围着屋檐去了又回,呜呜作响,在炉子跟前听着,都想缩缩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