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锅馒头出炉时,正好村子里的槐花开到最盛。
每个人鼻子闻的只有槐花一种味道,嘴巴里吃的也只有槐花一种滋味,唯有尘黛家被喷扬的面香和漫天彻地的蒸气笼罩在棚子里。
五大屉整整齐齐一模一样的白面馒头,被美英、红玉、保娥、兰芬一趟一趟抬起,倾倒在大案板上,堆积于人们被迫的眼睛里。
不饿的人也忍不住拿一个吃,来看热闹的人也忍不住买几个。
“刚摘得,给孩子们吃。”张容春赶紧放下一袋槐花,张开塑料袋夹馒头。
“哎呦,一拖一挂也来了。”陈永梅笑道。大家或低头或搭眼的跟着笑,笑的各个心知肚明。
“碍着你眼了。”被说的女人进门怼。
一拖一挂是村里人给韩春燕、韩春雷的父母起的外号。
他们俩总是同时出现,一块上坡,一块下坡,就跟那拖拉机似的,车头后面永远拉一车斗。
“我们这是羡慕,要不然就你们能生出龙凤胎,我们都不能。”陈永梅主语里加了个“们”,拉着众人归为同伙,继续打趣。
大家彻底笑起来。
在渡东庄,女人们扎堆,男人们结伙。
从早到晚,各性别忙各性别的事,即便等白天撂停,晚上路边乘凉拉呱时,也是男人一堆,女人一堆。
夫妻不会同时出现在同一公共场合,以为夫妻相伴是决不能露给外人看的。
当初火烧生意刚开,尘贵方和张美英不得不坐在同一案桌前,已让张美英十分不自在。
路上她若与尘贵方同时走,那更是要么加紧步伐,要么拖拖拉拉,总之定要避开“并肩而行”这个动作,觉得那是酸文汁墨,牙瘆的不得了。
“一拖一挂是什么意思?”忙歇间隙,尘兰芬问。
“就是说,两口子老一块出现。”张美英解释。
“两口子在一块不好吗?”
“你和你家那口是不是天天肩并肩?”王彩霞故意问。
“肩并肩?我生病发烧,去卫生室输完水,都是我那口子背我回家。”
“……”
本来是纯粹八卦之心,但意料外收到真正甜的实心瓜,大家都忽然噤了声,第一次怀揣起对于一拖一挂的嫉妒,不知如何回应。
“原来你就是你们村的一拖一挂。”张美英破尴尬笑道。
“不行,我得吃点甜,压压心里起的酸泡,我要吃顿槐花包子再走。”王彩霞忽然撒娇道。
众人笑起来。
王彩霞站好了最后一班岗,既教了新手,又一起走过过渡期。
“这个好说,现成的面,现成的槐花,现成的蒸笼。”张美英爽快道。
“棉纺厂真的好吗?”马红玉问。
“我不知道,去看看。”王彩霞因不确定而担忧而向往的表情杂在一起。
“去看看吧,说不定到了厂子里,遇到个好男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仲保娥逗她。
“去!”王彩霞向她噘嘴,表情完全转为憧憬了,她总能很快快乐起来。
“到时候别忘了领回来看看。”张美英如同家长一样道。
“能找个像兰姐男人那样知冷热、晓悲欢的,就是好福气了。”
“我也觉得是好福气。”孟兰芬道,不自谦、不避讳、不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