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寒月节夜。
母亲的院中重新洒扫了一番,在铺着碎石的空地上衬上了玉楠竹编的席,置着一张长案。案上摆满了各色糕点,还有缺不了的炙兔肉,酒是淳南出产的刺梨酒,是只有用摘自远岚山里的刺梨才能酿的佳品。长案最中间摆着一盘硕大的石榴,个个饱满圆润,都已熟透,是晋人最喜爱的火红。
案上吃食看着虽然热闹,但是案旁缎面的软垫却只有两个。
父亲下值回府后便匆匆洗漱更衣,去赴平葭宫中的寒月节宫宴了,往年会陪端木舒去逛灯市的阿兄也正轮上今夜的宫禁值守,端木舒只能在府里与母亲作伴。
虽然有些冷清,但端木舒看着天上一轮圆月,心情还算舒畅,在院中吹吹风,也总比待在屋里要闷着强些,这一个多月来可憋坏了她。
府中的仆从们在节前忙碌了好一阵子,到了今日,心思早就飞了,只盼着主人们能早些歇下,好下去打骨牌射竹灯,后园里还按老风俗搭起了座近两丈高的秋千架,所有人都跃跃欲试。
迟姣不是个严苛的主母,知道他们这些心思,也不想拘着他们,索性把他们遣散了让大家各自去玩。
端木舒见烛儿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发个善心,放了烛儿一个假,烛儿欢欢喜喜地谢过,兴致勃勃地朝后园去了,似乎要在秋千架上大显身手。
一时院中只剩下母女二人和黑猫阿泱。
端木舒拍了下阿泱偷偷伸到盘边的爪子:“我就知道,你是为了偷吃才留下来陪我的是不是?”
阿泱自然不能答她的话,只是舔了舔一无所获的爪子。
迟姣啜了一口刺梨酒:“你平日里太惯着它,把它养得一点规矩也没有,该好好教训教训,或许就同你一样会安分些了。”
端木舒道:“我可舍不得教训它,它是被我宠坏了,可那不是过分宠它的我不对在先?我得先反省反省我自己。”
迟姣笑:“你这话去说给你父亲听试试。”
端木舒从盘子里撕下一块烤兔肉来:“我哪里敢,毕竟父亲可是舍得教训我的。”
阿泱喵一声站起来,尾巴竖得和根小旗杆似的,在端木舒身上蹭了两下,讨走了那块兔肉。阿泱脖子上的玉扣早已经解下来了,它倒是不记仇,依旧和端木舒无比亲昵。
迟姣道:“那天打了你之后,你父亲心疼着呢,第二日一回府就赶着去看你呢。”
端木舒凑到母亲身边,躺下去把头枕在母亲腿上:“我其实也知道父亲心疼我,也知道自己该打,只是父亲动手打我,我心里多少也是有点伤心的。”
迟姣抚摸着她的脑袋,低头问:“那日你父亲去看你,你怎么好像又把他给气着了?我问他他也不肯说,只是接着好几日都长吁短叹的。”
端木舒看了眼狼吞虎咽的阿泱,摇头:“父亲去的时候我与阿兄正聊天,父亲只进门站了站便走了,我可没有气他。”她没有提玉扣的事情,看父亲与兄长看到那枚玉扣的神色,她总觉那玉扣有些不寻常,但奇怪的两人都似乎不愿同她多讲,叫她实在摸不着头脑,只能想着改日去问一问文季。
这时忽有个小仆入了院中,走到席边,弯腰双手递上一封帖子:“夫人,门外有位少君递了帖。”
“少君?”迟姣抬手接过帖子:“莫不是你阿兄的朋友?”端木舒并不感兴趣,只在母亲的手越过她头顶的时候抬眼看了一眼,便将脸埋进了母亲的裙摆中。
然后她听到母亲疑惑地“咦”了一声。
端木舒被这一声引得重转过头朝那信帖看去,灯光与月光透过浆得挺括的素绢,她一眼便辨出了落款,瞬间只觉整颗心都雀跃起来。
她坐起身,按捺住心中乱撞的小鹿:“上面写的什么?”
迟姣读完信帖,道:“竟然是文氏的少主,邀你去逛南坊灯市。”她皱起眉:“文氏的少主,为何要来邀你出游?”这举动实在暧昧非常,迟姣虽然深居后院已久,但她出身青淄迟氏,深知世族之间的利害,以端木氏与文氏的关系,她觉得此事颇为不合常理。
端木舒并不敢与母亲细说自己与文季的事情,只拉住母亲的手,两眼期待地望着她,撒娇道:“母亲,南坊灯市我原本每年都去,今年阿兄不在,正愁去不了,既然有人邀我,管他是为什么,料他也不敢害我,你就准我去吧。”
迟姣皱眉思虑了片刻,叹了口气:“罢了,毕竟是文氏的少主,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你在府里闷得久了,今日佳节,放你出去野一野倒也没什么。”
端木舒欢呼一声:“多谢母亲!”说着立刻站起身,冲到席边,来不及将鞋穿好,趿上便要跑。
“别急着走!衣衫不整哪里还有半点这府里姝君的样子?”迟姣一边盯着端木舒整理衣衫鞋袜,一边嘱咐道:“你自己要有分寸,行事不要出格,最好赶在你父亲回府之前回来。”
端木舒朝母亲轻快地了个礼:“知道啦!”
端木舒奔出院子,跑过中庭与前庭,快到府门前的时候,却顿下步子,理了理跑得有些乱的发,调整了气息,这才故作从容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