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一年初,唐玄宗亲注老子《道德经》。令天下士大夫与庶民人人家中藏一册,每年贡举时加试《老子》策。
李白在去年的年末回到了安陆,妻儿那不舍的目光与一时报国无门,索性构石室于安陆白兆山桃花岩。
开山田,日以耕种、读书为生活,以此韬光养晦,以期抓住未来突现之机。
春雪初融的清晨,白兆山笼罩在薄纱般的雾气里。
李白握着斧头的手微微发颤,刀刃劈开新折的桃枝时,惊起栖在枝头的山雀。
此时的他已经习惯将一身修为尽数收敛于身,状态与长安城中无异。
许紫嫣带着食盒与子女前来看望,见到李白在砍树,柔声笑到:“夫君,这株桃树怕是要恨你了。”
“待来年花开,它自会明白。”李白将劈好的木料码在青石板上,昨日刚搭好的茅草顶棚还滴着露水。
许紫嫣将陶罐架在石灶上,火折子擦了三回才燃起松针。
炊烟袅袅升起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取出那卷《道德经》。暗黄绢帛上朱砂批注犹新,是上月从江陵书肆得来的抄本。
许紫嫣深知自己的这位夫君并不是甘于平凡之人,也深知夫君心中所愁何物,半作玩笑道:
“陛下既已令天下诵读,你倒好,反把这书压箱底。”
李白望着山崖间盘旋的鹞鹰,掌心被斧柄磨出的血泡隐隐作痛。
去岁深秋在洛阳酒肆,那个醉醺醺的羽林郎说起圣人服食金丹时的癫狂模样,紫宸殿的蟠龙柱映着丹炉火光,恍如幽冥鬼域。
他忽然将斧头重重砍进树桩,摇了摇头道:“注经不如注酒!”
天子不思黎民社稷,却一心修道长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说这天底下谁与长生最无缘,那坐在龙椅之上的人属第一,就算称帝之前有强大修为,也会因为种种原因最终两者只能取其一。
若是要说太白是被天下气运所垂青的话,那李隆基就是被红尘之气所环伺,就连天上神明与地上仙人面对他时,身上的超凡力量都无法发挥分毫。
可以说,历代天子就是一个个行走的最强红尘大阵。
暮色渐浓时,李白终于搭好晾晒草药的竹架。北坡新垦的梯田里,去年深埋的葛根冒出嫩芽,像极了紫嫣描眉的螺子黛。他揉着酸痛的后腰苦笑,昔年“十步杀一人”的手,如今竟被锄柄磨出老茧。
夜半山风穿林而过,吹得窗棂上悬着的药草簌簌作响。许紫嫣在睡梦中往他怀里缩了缩,发间还沾着白日里碾药时的甘松香。李白轻轻抽出压麻的手臂,披衣来到溪畔。
月光在青石板上流淌如银汞,他忽然想起那年在终南山与元丹丘论道。
紫袍道人指着云海说“此身若鸿毛”,转眼却为了他求仕途而跪在虢国夫人轿前。
得此一友,人生幸甚。
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踝,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惊散了快要成型的诗句。
“又在为难自己的诗囊?”许紫嫣提着灯笼寻来,松明火光照见溪边散落的纸团。
她将披风搭在李白肩头,柔声说道:“昨日听樵夫说,北崖有株百年野茶树,明晨...”
话音未落,山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樵夫拄着枣木杖气喘吁吁:“李郎君!江陵来的客商说,今科举子都要默写《老子》新注!”
他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中发亮,“您这样的学问,当真要埋在这荒山野岭?”
李白一眼就知这老樵夫就是那个所谓的老茶树,只是他痴迷学问,从未伤人,所以一直以平常心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