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撕扯着柏油路上的暑气,我跟着老周拐进城南柳树屯时,后脖颈的汗已经洇透了衬衫领子。村口歪脖槐树下蹲着几个抽旱烟的老头,烟锅子往西边一指:"陈半仙家?喏,红瓦顶那栋就是。"
红砖小楼在黄土坯房里扎眼得很,二楼窗台晾着件褪色道袍,风一吹像招魂幡似的飘。老周抹了把汗:"别看陈瞎子眼窝是俩窟窿,摸骨算命准得邪乎。前年刘乡长家闺女......"
院门吱呀开了道缝,凉气混着檀香味涌出来。四十来岁的男人倚着门框,眼皮耷拉着像晒蔫的桃核,右手盘着俩油亮的山核桃:"今儿还剩一卦。"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青石板。
我忙拽着同事王大军挤进去。堂屋供着尊裂了缝的观音像,香案上铜炉里三柱线香烧出蛇形的灰。陈瞎子突然伸手扣住王大军手腕,指腹顺着腕骨往上爬,停在肩胛处重重一按。
"癸卯年生人?"核桃声停了,"早年丧父,少年丧母,你哥拿苞米糊糊喂大的。"王大军身子猛地一颤,喉结上下滚动。瞎子食指戳在他锁骨窝,"你嫂子偷了三个鸡蛋给你交学费,被她男人拿擀面杖抽得三天没下炕。"
王大军的眼泪啪嗒砸在水泥地上。我忽然想起去年单位聚餐,他喝高了抱着酒瓶念叨:"俺哥走那天,嫂子把陪嫁的银镯子熔了打副棺材钉......"
"撩开褂子。"瞎子枯手扯开王大军汗湿的工装。七颗黑痦子趴在胸口,北斗七星状排列着,最末那颗正压着心口。陈瞎子指甲掐着天权位痦子:"七星坠凡尘,本是紫薇命,可惜......"他突然古怪地笑了一声,"裤腰往下三寸那痦子,趁早烧了吧。"
王大军涨红了脸系裤带时,我瞥见他后腰确实有颗红痦子。去年暴雨天货车陷进泥沟,他光膀子推车时我见过。
轮到我了。陈瞎子掌心贴着我额骨滑动,突然"咦"了声:"阴历七月半子时生?"香灰毫无征兆地断了一截,落在写满符文的黄表纸上。"五行缺火,要请尊关公镇着。"他摸出块龟甲在香火上烤,裂纹像蛛网蔓延,"请回来面朝东供,切记午时前请。"
第二天我特意调了班。商场三楼佛具店玻璃柜里摆着十几尊关公,独独角落里那尊红脸铜像在阳光下泛着暗金。店员说这是最后一座开过光的,我数出八十八块钱时,铜像丹凤眼似乎眨了一下。
回单位正赶上发高温补助。会计室的老吊扇咯吱转着,牛皮纸信封里躺着八张红票子。我把钱塞进裤兜时,铜像在塑料袋里突然发烫,隔着两层布料灼得大腿生疼。
五十米回家的路走得格外漫长。裤兜越来越轻,到单元楼门口一摸,只剩个破洞张着嘴。我沿路找了八遍,柏油路面被晒得泛油光,连个硬币影子都没有。修车铺张老头蹲在门口嘬冰棍:"刚瞧见只黑猫窜过去,嘴里叼着红票子呢。"
那晚我蹲在关公像前点了三炷香,烛火突然爆出个灯花。铜像手里的青龙偃月刀闪过寒光,刀刃上隐约黏着片纸屑——和我丢的钞票缺角一模一样。
三个月后王大军约我喝酒。夜市烧烤摊烟雾缭绕,他扯开衣领给我看胸口——七颗痦子淡得几乎看不见。"找神婆用艾草灸了四十九天。"他灌了口啤酒,"你猜怎么着?上周收拾老屋,房梁掉下个铁盒,里头是俺爹当年藏的二十块大洋。"
我摸着裤兜新补的补丁没说话。对面商铺霓虹灯牌映在关公像上,丹凤眼微阖,刀尖指向东方——那正是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