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刚响过一声,亲兵统领曾国葆便撞开了雕花木门。
这个素来稳重的湘乡汉子此刻满脸油汗,辫梢的赤穗还在簌簌发抖:"大帅!李逆供词中有劝进之语的消息,走漏到恭王府了!"
曾国藩手中的定窑茶盏应声而碎,瓷片飞溅中,周宽世仿佛看见后世史书上那句"曾国藩删改李秀成自述七万余言",正化作千万只白蚁啃噬着房梁。
刑场设在朱雀桥头,这里曾是太平军处决清廷官员的屠场。
周宽世踏上青石板时,靴底粘起一块半融的人脂,为忠王李秀成被铁链锁在柏木刑架上,残缺的右耳还在渗血,那是曾国荃私刑逼供时用马鞭抽掉的。
"你们汉人终究不敢反。"忠王突然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被拔去门牙的黑洞。
周宽世握紧袖中的怀表,表链在掌心勒出血痕。
城墙外新架的克虏伯大炮正在晨雾中泛着冷光,那是他穿越后凭记忆绘制的图纸,如今却成了绞杀同类的凶器。
"用渔网。"周宽世的声音惊飞了秃鹫。
刽子手王麻子举刀的手僵在半空,这个祖传三代的凌迟好手从未听过如此古怪的要求。
当浸过桐油的渔网勒进李秀成的皮肉时,周宽世别过头去。
网眼中凸起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龙形刺青的鳞片,那是天地会"反清复明"的印记,绝不能留到京城的刑部档案里。
第一刀落在肩头时,十二名书办正在总督府地窖里誊抄《忠王自述》。
跳动的烛火中,"同诛满夷"四字被墨笔勾去,新任师爷陈艾颤抖着写下"同逐洋夷",一滴冷汗晕开了"夷"字的最后一捺。
地窖深处,三筐带血的供纸正在铜盆中化为灰烬,烟雾顺着暗道飘进秦淮河,与画舫上的鸦片烟混作一团。
周宽世站在城楼上,看着最后一车血土运往燕子矶。
江风中飘来《讨粤匪檄》的诵读声,那些"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的字句,此刻正被湘军童子营的孩子们齐声高诵。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的那个凌晨,当他把《论统一战线》的论文推到曾国藩面前时,对方枯槁的手指摩挲着"统一战线"四字,眼中泛起的水光。
燕子矶的乱葬岗上,几只野狗正在刨食残肢。
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腕上,戴着块刻有奇怪符号的金属圆盘,那是昨夜被灭口的湘军参将,曾亲眼见过李秀成背上的刺青。
下游三十里处的江心洲,几个捻军探子正将密信塞进鱼腹,信上画着半片龙鳞,标注着"金陵城破,真龙未死"。
而此刻的紫禁城储秀宫内,慈禧正在把玩一柄湘军进贡的西洋放大镜。
镜片下的奏折里,"曾国藩"三字被朱砂圈了又圈,窗外的石榴树突然落下朵猩红的花,正砸在"汉人"二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