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身影站在柜台前,面对着神情玩味的刘掌柜和若有所思的赵秀才,丝毫不见局促。
稚嫩的嗓音响起,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穿透力和节奏感。
“上回书说到,那金山寺的老和尚法海,非说白娘子是妖,将许安骗上金山,软禁了起来。白娘子和小青得知相公被困,那是又急又气,立刻驾起祥云,直奔金山寺而去。”
开篇几句,便将紧张的气氛烘托出来。
刘掌柜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赵秀才也屏住了呼吸。
陈平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焦急和决绝,模仿着白素贞的语气:“法海禅师。我与相公夫妻情深,并未作恶人间,你为何无故拆散我们。速速放了我家官人,否则休怪我不念修行之情。”
语调一转,变得苍老而威严,带着几分冷酷:“大胆妖孽。人妖殊途,岂容你在此惑乱。速速离去,否则贫僧定要你形神俱灭。”
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仿佛那对峙的场景就在眼前。
“好个不讲情理的老和尚。”陈平安的声音又变得急促而愤怒,带着小青的腔调,“姐姐,跟他废话作甚。咱们姐妹联手,掀了他的破庙,救姐夫出来。”
短短几句对话,人物的性格、立场、以及一触即发的冲突,便清晰地展现在听者面前。
刘掌柜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这小子的口才…可以啊。
比镇上那些走街串巷的说书人,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门外,有几个原本只是路过的行人,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也停下脚步,好奇地向店内张望。
陈平安没有理会外界的变化,完全沉浸在故事的讲述中。
“那白娘子救夫心切,见法海执迷不悟,也不再多言。只见她素手一扬,拔下头上的金钗,迎风一晃,口中念念有词。”
声音压低,带着神秘的色彩。
“刹那间,风起云涌,江水倒灌。那原本平静的江面,如同开了锅一般,卷起滔天巨浪,朝着金山寺的山门,就狠狠地拍了过去。”
讲述到这里,他的语速加快,声音也变得激昂起来,仿佛那惊涛骇浪就在眼前。
配合着小幅度的肢体动作,挥手、跺脚,将那水漫金山的恢弘场面,极力渲染出来。
“轰隆隆。”
仿佛真的有水声在耳边炸响。
“水头越涨越高,漫过山脚,冲毁殿宇。虾兵蟹将(简化为水族精怪)在浪头里若隐若现,呐喊助威。金山寺那些和尚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是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形象生动的描绘,让听者仿佛身临其境。
那几个原本只是在门口张望的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进来,站在书坊角落,听得入了迷。
连柜台后的刘掌柜,也忘记了喝茶,身体完全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平安,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赵秀才更是听得额头冒汗,手心捏紧。
“再说那法海老和尚,眼看水淹山门,也不慌张。只见他取下身上的紫色金斓袈裟,往空中一抛。”陈平安的声音又变得沉稳,带着几分庄重,“那袈裟见风就长,越变越大,化作一道堤坝,将那汹涌的洪水,堪堪挡在了山门之外。”
情节陡然一转,又生波澜。
“白娘子见状,心中更怒,调动全身法力,催动水势,誓要冲破袈裟,救出相公…”
声音再次激昂,将那人与妖、情与法、水与火的激烈对抗推向了顶点。
就在这最紧张、最扣人心弦的时刻…
陈平安的声音,却又一次,戛然而止。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惊心动魄的故事中,没有回过神来。
陈平安看着刘掌柜那副意犹未尽、甚至带着点急切的表情,小脸上露出了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里,似乎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掌柜叔叔。”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后面…白娘子能不能打破袈裟,救出许安。法海老和尚又会用什么手段。小青又做了什么。这些…可就更精彩了。”
轻轻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刘掌柜。
“您现在还觉得…我这故事,只值您刚才说的那点钱吗?”
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刘掌柜心上。
刘掌柜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笑容无害的孩童,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精彩。
太精彩了。
这故事本身就足够新奇吸引人,再加上这孩子这般绘声绘色的讲述…
其潜力,简直不可估量。
刚才自己那些挑剔和压价,现在看来,简直可笑。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乡下蒙童。
这分明是个…未被雕琢的璞玉,不,是个妖孽。
刘掌柜混迹商场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他立刻意识到,这个故事,以及眼前这个孩子,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巨大的商机。
意味着墨韵斋可能压倒镇上其他书坊,甚至将生意做到府城去的可能。
不行,这买卖,必须拿下。
而且,不能再用刚才那种态度了。
必须拿出诚意。
脸上迅速堆起热情的笑容,与刚才的轻慢判若两人。
“哎呀呀。平安小哥儿,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刘掌柜站起身,绕出柜台,走到陈平安面前,语气亲热了许多,“刚才老哥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态度转变之快,让旁边的赵秀才都有些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