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子者,皆以告发父亲为‘直’,那父子之间信任何在?亲情何存?家将不家,国将不国。”
“故而,学生以为,圣人之意,或在于强调,法理之外,尚有人情。处理此类事情,需在维护公义的同时,亦兼顾人伦根本,不可一概而论。”
“譬如,子虽不应主动告发,但若官府查问,亦不可作伪证包庇。至于父亲所犯之过,子当劝其自首,代其受过,或尽力弥补,方为两全之道。”
这个回答,没有简单地肯定或否定任何一方。
而是试图在“法理”与“人情”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
既维护了基本的社会公义(不可作伪证),又保全了人伦亲情(不主动告发,劝善弥补)。
体现出一种更成熟、更复杂、也更符合儒家“经权”思想的智慧。
方先生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陈平安,眼神复杂。
震惊,欣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
这孩子的见识和思维深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甚至可以说,超出了自己所认识的大多数成年读书人。
他不仅记性好,悟性高,更难得的是,拥有一种独立思考、辨析义理的能力。
而且,其价值取向,虽不失灵活,却始终没有偏离儒家“仁”、“孝”、“中庸”的核心。
根子,是正的。
心性,是稳的。
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之前对其“心性浮躁”、“沉迷杂学”的担忧,此刻烟消云散。
疑虑尽消。
方敬儒在心里,彻底认可了这位弟子。
他确信,陈平安就是一块百年难遇的良材美玉,是真正为读书、为科举而生的天才。
自己这点浅薄的学问,怕是真的快要教不了他了。
不能耽误了他。
必须为他寻找更广阔的天地。
一个念头,在方先生心中悄然升起。
或许…是时候,将他推荐给县学里的那位老友了?
虽然只是个普通的教习,但总归比自己这小小的蒙学馆强些。
或者…再等一等?等他考过县试,有了童生身份,直接去拜访县里那位德高望重、据说与府学甚至省城都有联系的致仕老翰林?
方先生陷入了对弟子未来的规划之中。
而陈平安,并不知道老师心中这番天人交战。
看到老师久久不语,还以为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心里正有些忐忑。
“先生?可是学生哪里说错了?”小心翼翼地问道。
方敬儒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没有。你说得很好。非常好。”老先生站起身,走到陈平安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平安,你记住。学问之道,不仅在于记诵经典,更在于明辨是非,体悟人心。你能有此见解,老夫…甚慰。”
这是方先生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对他的肯定和欣赏。
陈平安心里也是一松,知道自己这次的“考试”,算是过关了。
“往后,除了经史,老夫也会多与你讲些历代治乱兴衰之得失,以及为官处世之道理。你要用心听,用心记,用心悟。”方先生的语气充满了期盼。
“是,先生。学生谨遵教诲。”陈平安再次躬身行礼。
师生二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一次深入的交流和试探之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不再仅仅是传道授业,更增添了几分心心相印、寄予厚望的传承意味。
陈平安的学问根基,也因此变得更加扎实,视野更加开阔。
为日后踏上那漫长而艰险的科举之路,打下了坚不可摧的基础。
只是,方老师这态度的彻底转变,以及可能产生的“推荐”之念,又会给陈平安的未来带来怎样的影响?
而陈平安那份融合了现代思维的、“超前”的学识,在未来更高层次的学术交流和科举考试中,又是否真的能一路坦途,不引来其他学者的注意和…更深层次的探究呢?
一切,都还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