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常侍闻言,立刻戏精附体,纷纷免冠跪地,向灵帝哭诉:“陛下!似刘陶这等朝臣,容不下我等阉人!我等服侍陛下左右,反遭忌恨!罢罢罢,我等情愿乞骸骨,辞官归田,并将所有家产捐出,以助军资!只求陛下放我等一条生路!”说罢,个个“涕泪横流”。
灵帝本就偏信宦官,见状大怒,指着刘陶骂道:“你家难道没有侍奉之人吗?为何独独容不下朕的近侍!来人,将这诽谤忠良、冒渎君父的狂悖之徒拖出去斩了!”
刘陶大呼:“臣死不足惜!可怜我大汉四百年江山社稷,将要断送在尔等阉宦之手!苍天无眼啊——”
武士正要将刘陶拖出,司徒陈耽赶到,厉声喝止:“且慢!待老夫面陈陛下!”他闯入殿内,质问灵帝:“刘谏议何罪,竟要遭此极刑?”
灵帝怒气未消:“他诽谤近臣,冒犯朕躬!”
陈耽据理力争:“陛下!天下百姓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者,正是这十常侍!陛下却视之如父母,尊宠无比!他们身无寸功,却皆封侯拜将!更有甚者,如封谞之流,暗中勾结黄巾,欲为内应!此等祸国殃民之贼,陛下竟不醒悟?社稷危矣!宗庙危矣!”
灵帝强辩:“封谞作乱,查无实据。十常侍之中,难道就无一二忠臣吗?”
陈耽悲愤交加,以头抢地:“陛下!忠奸不辨,国将不国啊!”
灵帝彻底被激怒,命人将陈耽与刘陶一并打入大牢。是夜,十常侍便在狱中下毒手,将两位忠直大臣秘密害死,对外只称二人“病亡”。朝野为之震动,但无人敢再直言进谏,洛阳城内的怨煞之气几乎化为阴霾。
随后,朝廷假传圣旨,命孙坚为长沙太守,前往剿灭区星。孙坚勇武过人,又得江东子弟用命,不足五十日便平定叛乱,斩杀区星,因功封为乌程侯。同时,又封刘虞为幽州牧,前往征讨张举、张纯。
代州的刘恢趁机修书一封,向刘虞力荐刘备。刘虞素有贤名,又听闻刘备乃汉室宗亲,颇具将才,便征召刘备为都尉,令其随军出征。玄德憋屈日久,终于得到用武之地,与关、张二人率本部兵马(刘恢资助了一些)奋勇作战,连挫贼军锐气。张纯为人凶暴,部下离心。其帐下头目(如王政)见势不妙,刺杀了张纯,献其首级投降。张举见大势已去,亦在绝望中自缢身亡。渔阳之乱遂平。
刘虞上表,力陈刘备之功。朝廷这才赦免了刘备鞭打督邮之罪(实则事过境迁,无人追究),先是任命他为下密县丞,后迁高堂县尉。公孙瓒(刘备同窗,此时已崭露头角)亦上表举荐刘备昔日功绩,最终,玄德被任命为别部司马,领平原县令。在平原,刘备总算有了一小块根基,得以招兵买马,积蓄钱粮,重整旗鼓,他身上的“仁德之气”与微弱的龙气也因此逐渐壮大。刘虞则因平叛大功,被封为太尉。
时间流转,光阴如梭,乱世的齿轮在血与火中缓缓转动。转眼到了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夏四月。汉灵帝沉疴日久,自知大限将至,召大将军何进入宫,欲托付后事。
这何进,出身南阳屠户,因其妹(后来的何皇后)被选入宫中,生下皇子刘辩,母凭子贵,得以册封皇后,何进也由此飞黄腾达,官至大将军,执掌京师兵权。然而何进此人,勇则有余,谋则不足,且优柔寡断,其气意虽因身居高位而强盛,却驳杂不纯,缺乏真正强者的凝练意志。
灵帝生前,另宠幸王美人,生下皇子刘协。何后妒忌王美人恩宠,更担心刘协威胁其子刘辩的太子之位,竟暗中用毒鸩杀了王美人。年幼的皇子协便被寄养在董太后(灵帝之母,解渎亭侯刘苌之妻,并非桓帝生母,而是灵帝过继后被尊为太后)宫中。
董太后一直偏爱聪慧的刘协,常劝灵帝改立太子。灵帝亦有此意。临终前,中常侍蹇硕秘密奏报:“陛下若欲立刘协为太子,必先除去何进!否则何氏外戚势大,必成后患!”灵帝病重昏沉,竟点头应允,遂命人宣何进入宫。
何进接旨,正欲入宫。行至宫门前,其心腹司马潘隐急忙拦住,低声道:“将军不可入内!蹇硕已联合部分宦官,布下杀局,欲在宫中除掉将军!”
何进闻言大惊失色,连忙策马奔回自家府邸,紧急召集心腹重臣商议。众人齐聚,何进将蹇硕欲杀自己的阴谋合盘托出,怒道:“阉宦欺人太甚!我意已决,要趁此机会,尽诛宫中阉竖,以清君侧!”
话音未落,座中一人挺身而出,朗声道:“大将军,宦官之祸,由来已久,自冲、质二帝始,其党羽遍布朝野,势力盘根错节,岂能一朝尽诛?若谋事不密,消息泄露,引其反扑,恐有灭族之祸!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大将军三思而后行!”
何进定睛看去,说话之人二十七八年纪,身材不高,却目光锐利,神色沉稳,正是典军校尉曹操,字孟德。何进轻视曹操出身宦官之后,且见他年纪轻轻,竟敢质疑自己,不禁怒斥道:“孟德!汝不过一校尉,小辈而已,安知朝廷军国大事!休得多言!”言语间,已显露出他刚愎自用、听不进逆耳忠言的性格缺陷。
正在此时,潘隐又匆匆来报:“启禀大将军!宫中传来密讯,陛下……陛下已然龙驭归天!现蹇硕与十常侍正秘不发丧,伪造遗诏,欲诱大将军入宫,趁机下手,然后拥立皇子协为帝!”话音未落,果然有宫中使者前来,宣何进入宫,“以定大统”。
曹操眼神一凝,断然道:“将军!事已至此,矫诏真假难辨,宫中危机四伏。为今之计,当务之急乃是先稳定大局,抢先拥立太子辩即位,正大位名分!占据道义制高点,则蹇硕之谋自破!然后再图诛除阉宦之事!”他的思路清晰,直指核心。
何进被这一连串变故惊得有些六神无主,下意识问道:“如今宫禁森严,谁敢与我一同闯宫,拨乱反正,共讨国贼?”
一人慨然应声,气势昂扬:“末将愿往!请大将军即刻点御林军五千,由末将统领,斩关夺隘,直入宫闱,先扶立新君,再将蹇硕阉党一网打尽!扫清朝廷,以安天下!”
何进看去,此人身材魁梧,容貌俊朗,正是“四世三公”袁家子弟,司隶校尉袁绍,字本初。袁家门生故吏遍天下,声望极隆,袁绍本人亦颇有英武之气,其“意”中充满了建功立业的渴望与对家族荣耀的执念。
何进大喜过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好!本初肯助我,大事必成!”当即点齐御林军五千精锐,交由袁绍统领。袁绍披挂整齐,威风凛凛。何进则带着何顒、荀攸、郑泰等亲信文武大臣三十余人,簇拥着袁绍,浩浩荡荡杀向皇宫。
他们直奔灵帝灵柩所在之处,找到了惊慌失措的太子刘辩,当场将其扶上帝位。百官在袁绍兵锋威慑下,不敢不从,山呼万岁,承认了新帝。
礼毕,袁绍立刻提剑,率兵搜捕蹇硕。蹇硕见大势已去,慌忙逃入御花园,想躲藏起来,却不料被一直与他不和的中常侍郭胜从背后偷袭刺杀,死于花阴之下。蹇硕所统领的部分禁军见主将已死,新帝已立,纷纷倒戈,归顺了何进与袁绍。
袁绍杀气腾腾地对何进道:“大将军!蹇硕已除,正该趁此雷霆之势,将张让、段珪等十常侍及其党羽一并诛除,永绝后患!”
张让、段珪等宦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急忙跑到何太后处哭诉:“娘娘!当初欲加害大将军者,唯蹇硕一人而已,与我等无关啊!如今大将军听信袁绍谗言,欲将我等赶尽杀绝!我等侍奉先帝多年,也曾对娘娘和将军有过微劳,求娘娘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我等一命!”
何太后心肠软,念及自己与何进皆是出身微末,若非当年张让等宦官从中周旋,她未必能当上皇后,何进也难有今日权势。便传旨宣何进入宫。
何太后屏退左右,对何进密语道:“兄长,你我皆起于贫寒,若非张让等人当年助力,焉能有今日的富贵?蹇硕不仁,图谋害你,他如今已死,罪有应得。但其他宦官,与此事无关,你何必听信外人挑唆,要将他们尽数诛杀?滥杀无辜,恐伤天和,亦失人心。”
何进本就犹豫不决,听了妹妹的话,更是没了主意。他唯唯诺诺地应了,出宫后对袁绍等人道:“蹇硕阴谋作乱,其罪当诛,可灭其族。其余阉宦,姑且饶过,不必再妄加追究了。”
袁绍急道:“大将军!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此辈惯于阿谀奉承,包藏祸心,今日放过他们,他日必反噬自身,悔之晚矣!”
何进固执地摆摆手:“吾意已决,本初不必多言!”众文武见何进如此,袁绍虽恨恨不已,也无可奈何,只得暂且作罢。
次日,何太后临朝,命何进加封,参录尚书事,总领朝政。何进又分封袁绍、曹操等人官职,以示恩宠。然而,宫中的权力斗争并未结束。董太后不甘心就此失势,宣张让等亲信宦官入宫密议:“何进之妹如今做了太后,他儿子当了皇帝,朝廷内外遍布他们兄妹的心腹。何氏权势熏天,我儿刘协该如何自处?我老婆子又该如何是好?”
张让眼珠一转,献上毒计:“娘娘莫忧。您乃先帝之母,身份尊贵,可效仿前朝,临朝称制,垂帘听政!然后立刻册封皇子协为陈留王,赐予封地仪仗。再给您的兄弟,国舅董重加官进爵,封为骠骑将军,让他掌握一部分兵权,与何进抗衡。同时重用我等,为您在宫中传递消息,内外联络。如此三管齐下,大事可图!”
董太后大喜,依计行事。次日便下旨,封刘协为陈留王,董重为骠骑将军。张让等人也得以重新参与朝政。
何太后见董太后揽权,心中大怒。几日后,她在宫中设宴,邀请董太后赴宴。酒过三巡,何太后起身,亲自捧杯,假意恭敬地向董太后敬酒,言辞却暗藏机锋:“太后,你我皆是妇道人家,朝廷政事,自有大臣元老处置,我等后宫妇人,理应深居九重,颐养天年,不宜过多干预前朝之事。想当年吕后专权,最终落得宗族覆灭的下场,此乃前车之鉴,还望太后三思。”
董太后何等样人,岂能听不出话中讥讽与威胁?当即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好个何氏!当年若非我提携,你岂能有今日!你毒杀王美人,心肠歹毒,嫉妒成性!如今倚仗你儿子做了皇帝,你兄长手握兵权,就敢来教训我老婆子了?告诉你,我只需一道懿旨,便可令骠骑将军董重取下你兄长何进的首级,易如反掌!”
何后针锋相对:“我好言相劝,你何故反唇相讥,口出恶言!”
董太后怒骂:“呸!你家本是南阳屠夫,市井小辈,有何见识!也配与我谈论国事!”
两宫太后在宴席上互相辱骂,剑拔弩张,幸得张让等人左右劝解,才各自愤愤回宫。
何太后受此奇耻大辱,当夜便密召何进入宫,哭诉前事,添油加醋,说董太后欲夺权害命。何进本就对董太后擅权不满,又听妹妹受辱,怒不可遏,连夜召集三公九卿商议。次日早朝,便由亲信廷臣上奏,言董太后本是藩王之妃,按礼制不宜久居皇宫,应迁回其故藩河间国养老。同时,不等董太后反应,便派兵包围了骠骑将军董重的府邸,追缴兵权印绶。董重自知大势已去,绝望之下,在后堂自刎身亡。董氏外戚势力顷刻间土崩瓦解。随后,何进派人强行将董太后迁出洛阳,送往河间。
张让、段珪等宦官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眼看董太后一脉失势,他们立刻用重金珠宝贿赂何进的弟弟、车骑将军何苗以及何进的母亲舞阳君。让此二人在何太后面前为他们美言遮饰。何苗贪财,舞阳君耳根软,一来二去,何太后对十常侍的恶感渐消,又开始重新信任他们。
同年六月,何进犹觉不解恨,竟暗中派人前往河间驿馆,用毒酒鸩杀了已被软禁的董太后。随后举柩回京,葬于文陵。做下这等恶事后,何进心中不安,托病数日不敢上朝。
司隶校尉袁绍得知此事,再次入府见何进,直言不讳:“大将军!如今外面流言四起,都说是您派人鸩杀了董太后!张让、段珪等人更是趁机散布谣言,说您欲效仿霍光,行废立之事,图谋篡逆!人心惶惶,正是阉宦作祟!若不趁此机会,快刀斩乱麻,将他们一举铲除,日后必成心腹大患!将军难道忘了,当年大将军窦武欲诛除内竖,正是因为谋事不密,犹豫不决,反遭灭门之祸!如今将军兄弟手握重兵,部曲将吏皆是英勇之士,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掌握,若能当机立断,则大功可成!此乃天赐良机,稍纵即逝啊!”袁绍言辞恳切,试图激发何进的决断力。
何进被袁绍说得心中一动,但想到妹妹何太后的态度,以及宦官们刚刚送来的厚礼,又犹豫起来:“此事……事关重大,且容我再思量一二。”
何进与袁绍的谈话,很快便被府内宦官安插的耳目秘密报知张让。张让等人立刻转告何苗,并送去更多奇珍异宝。何苗得了好处,当即入宫向何太后进谗言:“姐姐!大将军身为国舅,辅佐新君,理应施行仁政,安抚天下。如今却不行仁义,反而专好杀伐。无故罢黜朝臣,如今又要尽诛先帝旧臣,如此倒行逆施,必将引发大乱,危及我何氏满门啊!”
何太后本就对诛杀宦官之事心存疑虑,听了弟弟何苗这番话,更是深以为然。恰逢何进入宫,再次提及要诛杀中常侍等宦官。何太后当即板起脸:“中官统领禁省,乃我大汉祖制。先帝刚刚驾崩,尸骨未寒,你就要诛杀他身边的旧臣?此举如何对得起先帝?又将置我母子于何地?此事绝不可行!”
何进本来就不是意志坚定之人,被太后一顿训斥,心中那点杀伐决断之意立刻烟消云散,只得唯唯诺诺退出。袁绍在宫外焦急等候,见何进出来,忙上前询问:“大将军,事情如何?”
何进一脸无奈:“太后……太后她不准啊!这可如何是好?”
袁绍闻言,又气又急,但他心思急转,立刻想到了另一条路。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压低声音道:“既然太后不允,宫中阉竖又根深蒂固,不如行险招!大将军可立即传檄天下,召集四方猛将豪杰,各率精兵,以‘清君侧,诛阉宦’为名,兵临城下!到那时,大军压境,人心汹涌,就算太后想保他们,恐怕也身不由己了!”
何进听闻此计,眼前一亮,抚掌道:“此计大妙!本初真乃智士也!”他立刻就要付诸行动,命人草拟檄文,发往各镇诸侯。
其麾下主簿陈琳(后为曹操属下,以文才着称)闻讯大惊,急忙劝阻:“大将军万万不可!俗语有云:‘掩目而捕燕雀’,乃是自欺欺人之举。微小的鸟雀尚且不能用此等蠢法捕捉,何况是军国大事!将军如今身负皇威,手握禁军,龙骧虎步,权倾朝野。若要诛除宦官,不过是举手之劳,如同洪炉烈火焚烧毫毛一般容易!只需当机立断,行雷霆手段,则天意人心,无不顺从!为何反而要舍近求远,召集外镇兵马,齐聚京师?须知‘英雄’并起,各怀异心!一旦他们兵临城下,名为勤王,实则拥兵自重,谁肯听命于将军?此举无异于‘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劳未必能成,反而会引狼入室,酿成天大的祸乱啊!”陈琳的话语条理清晰,目光深远,几乎预见到了后来的乱局。
何进听罢,却哈哈大笑,不以为然:“陈主簿此言差矣!此乃懦夫之见,不足为虑!”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决定,将为这个本已动荡的帝国,打开了通往更深地狱的大门。
正当此时,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曹操,嘴角忽然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区区阉竖,何足挂齿!此事易如反掌,何必议论纷纷,徒费口舌!”
何进与袁绍皆看向曹操,不知他此言何意。
正是:欲除君侧宵小之乱,反引天下汹汹之潮。不知曹孟德有何高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