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北境 定远县
雨冬和雨春、雨秋和雨夏一行四人接到任务后,几乎是星夜兼程的赶路,一路风尘仆仆,不敢耽误一丝。
此时的他们裹紧身上并不算十分厚实的棉袄,顶着北地凛冽的寒风,架着马车,一路风餐露宿,总算抵达了南楚北境定远县。
这定远县地处偏僻,多是连绵山地,道路崎岖难行,她们这趟长途跋涉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皇天不负苦心人!最终一行人到达了目的地,定远县清水镇——婉嫔娘娘的故乡。
皇帝在她们出发前,曾让太监总管李德全悄悄塞了封信到她们的行囊里,指明了婉嫔娘娘老家的大致方位。
这个边关小镇,人烟本就不算稠密,又是隆冬时节,街上行人更是少,人们都在家里窝冬,找个人问路都难。
几个人,左找,右找的,发现街边口那有一个揣着手、冻得脸颊通红的老伯正在打开院子门,手里还拿把扫帚,于是雨冬看见紧跑几步上前打听:“老伯,请问您知道林菀照林姑娘的家在哪里吗?”
那老伯呵出一口白气,拿眼睛仔细看了眼他们一行人,“”你们是什么人?那婉婉丫头搬走好长时间了,你们来晚了喽!“
“哦,老伯,我们是林婉照的远房表亲,很早之前和她走散了。”雨秋适合的说道。
这个老伯抬手指向不远处:“喏,就那老槐树旁边那家。早就没有人住了!哎!”几个人循声望了一下,“谢谢老伯,我们这就去看看,您忙着!
“你们要是找她呀,就去京城寻吧,她呀高嫁了,娶她的那个后生以前在她家养过伤的,据说是京都的行商的,再仔细啊,我就不知道了!”
“好的,老伯,多谢您!”果然按照老伯的指引几个人找到了那座老宅。
然而,陛下信中所提的娘娘的伯娘早已不住在此,问了隔壁一位正在窗户上糊窗户新纸的老伯才知,老人家半年前就搬去关外与儿子们同住了。
老宅子如今托付给一位姓李的大伯照看着。
眼前这座破败的院落,门扇歪斜,窗棂也有破损了。
寒风呼呼地往里灌,院里枯黄的杂草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残雪,根本不能住人了!
看得雨春她们几个心里一阵发酸,鼻子也跟着酸涩起来。
雨冬忍不住跺了跺冻得有些发麻的脚,望着那萧索景象,低声叹了口气,自家娘娘当年的居所如此凄凉破败。
四人合计一番,索性在娘娘老宅附近寻了处看起来还算齐整的院子租下,暂且安顿下来。
这院子比不得宫里,但也算能遮风挡雪。
落脚之后,便开始留心打听娘娘的消息,嘴甜地喊着周围的邻居们“大娘”“大叔”,旁敲侧击地问问近来是否见过像娘娘那般气质容貌的女子回来过。
可惜,得到的消息都令人失望,街坊们都摇头,只说许久没见过了。
无奈之下,她们只能按捺住性子,面上不显,心里却如同揣了块冰,又冷又急,没法子只有耐心等待。只得先去够买些生活用品,暂时安顿下来。
南楚皇宫,御书房。
隆冬时节,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似要将整座皇城压垮。
窗外寒风呼啸,卷着细碎的雪沫,拍打在雕花窗棂上,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御书房内却温暖如春,数盆上好的银丝炭在雕龙铜炉中烧得正旺,哔啵作响,将寒意隔绝在外。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和墨香,混合着一丝炭火的暖意。
御案后,萧元宸身着一件月白色暗纹锦袍,外罩着厚实的墨狐裘披风,领口和袖口滚着一圈雪白的狐毛,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
连日的操劳和寻人无果的焦虑,在他俊朗的眉宇间刻下了淡淡的阴影,眼下也带着一抹青色。
他手中握着一支紫毫笔,正对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神情专注,但细看之下,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空茫。
批阅的动作不疾不徐,却透着一股机械般的沉重。
他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揉了揉眉心,指骨因为长时间握笔而有些泛白。
就在这时,御书房东南角的阴影处,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出,如鬼魅般跪立在御案前方三步远处。
来人一身墨色劲装,身形精悍,面容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他周身仿佛散发着来自极北冰原的寒气,与室内暖意格格不入。
萧元宸几乎是在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便抬起了头,原本略显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锐利如鹰隼。
他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定了来人——他的“夜枭”统领,影七。
影七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仿佛冰珠落玉盘:“启禀陛下,属下有了新的进展。”
“说。”萧元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微微前倾,搁在御案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锦袍的袖口,指尖冰凉。
“岳家的佃农,这几日正在将庄子上冬藏的一批药材装车。”
影七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事,“负责此事的是岳老岳文庆的侄子,便是之前查到的那位远方亲戚。
此人称,收到了岳老的亲笔信。信中指示,将这批药材,委托一家名为‘四海通’的商行,即刻启程,运往……”
影七微微一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确认这个地名的分量,
“北境,朔方城。信中还提及,抵达朔方城后,届时前去提取。”
药材……岳老……亲笔信……北境……朔方城……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元宸的心上。
他的呼吸蓦地一滞,胸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那双原本锐利的眼眸瞬间睁大,瞳孔微微收缩,紧紧盯着影七,似乎想从他那被阴影笼罩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不确定。
“朔方城?”萧元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你确认……是朔方城?”
他放在案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凸起,泛着青白色。
“回陛下,是的。”影七的头垂得更低,语气却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属下反复核查。消息来源可靠,细节吻合。
岳家那侄子确实收到了信件,‘四海通’商行也已接下这笔生意,车队昨日已出城,目的地,确凿无疑,正是北境朔方城。”
朔方城!
确凿无疑!
这四个字如同解开某种封印的咒语,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熔岩,猛烈地冲破了他所有的克制和伪装!
“腾”地一下,萧元宸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剧烈,带得身后的紫檀木龙椅都向后滑开了半尺,撞在后面的书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御案边用来暖手的鎏金瑞兽铜炉被他的袍袖扫到,“哐当”一声滚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烧得通红的银丝炭滚出来几块,发出滋滋的轻响,很快便被地毯的绒毛熄灭了些许火星。
但他浑然不觉!
李德全赶紧叫人上前收拾好,随后提醒劝解,“皇上您小心,别烫到了!”
萧元宸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咚咚咚,如同战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激动。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与殿外冰冷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填满!
连日来的阴霾、疲惫、焦虑、甚至那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绝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被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所取代!
他的婉婉!他以为找到她还需要漫长的时间,他午夜梦回时痛彻心扉的记忆里的婉婉!!他的小丫头啊!她就在朔方城!
这个认知如同最烈的酒,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帝王的矜持。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急促地呼吸着,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贪婪地汲取着带着希望的空气。
那张俊美却略显苍白的脸上,涌现出一种近乎扭曲的狂喜,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勾勒出一个既激动又带着一丝恍惚的笑容。
“李德全,你听见了影七的话了吗?”皇上不可置信的问。
“皇上,奴才听见了!是朔方城娘娘这回可是真的要找到了呀!奴才先恭喜皇上了!”李德全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他也替陛下高兴呀!
“朔方城……朔方城……”萧元宸低声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喜悦,仿佛这三个字本身就蕴含着无穷的魔力。
他来回踱了几步,脚步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踉跄,厚重的冬衣随着他的动作而摆动,带起一阵微风。
御书房内明明温暖如春,他却感觉自己像置身于熊熊烈火之中,从内到外都在燃烧。
他猛地停下脚步,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再次看向仍旧单膝跪地的影七,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急切:“影七!”
“属下在!”影七的声音依旧沉稳,仿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立刻!马上!”萧元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命令,“动用‘夜枭’所有在北境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给朕去找到她!
另外,传信给在北境定远县雨冬和雨春她们,她们距离朔方城比较近的,让她们先过去去朔方城,到了以后,暗中寻找婉婉,找到以后,替朕好好照顾她!”
他说话时,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嘣声。
“是!”影七干脆利落地应道。
“那批药材!”萧元宸的思路在狂喜中飞速运转,眼神锐利如刀,“派最得力的人手,沿途秘密护送!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但,记住,是秘密护送!绝不能惊动‘四海通’商行和那个岳家侄子!朕要知道,是不是岳家人亲自接这批药材!如果是的话,就太好了!朕很快就可以见到朕的婉婉了!”
他的声音紧张激动而且高兴,但语速依旧很快,显示出内心的焦灼。
“属下明白!”影七沉声应道,他能感受到帝王狂喜之下那份未曾消失的警惕。
萧元宸走到窗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推开了厚重的窗户。
一股夹杂着雪沫的凛冽寒风立刻呼啸着灌了进来,瞬间将室内的暖意冲散大半,吹得他墨色的狐裘披风猎猎作响,几缕未被束起的黑发拂过他滚烫的脸颊。
刺骨的冰凉让他因激动而有些发晕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白雪覆盖的宫殿屋檐,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重重阻碍,投向了遥远的北方。
朔方城……冰天雪地,苦寒之地。他的婉婉,一个娇弱女子,如何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她还孕育着他们的孩子呢!她这些日子,受了多少苦?
想到这里,那狂喜的心绪中又掺杂了浓浓的心疼和自责。他紧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
“陛下,”影七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朔方城地处边陲,眼下正值隆冬,大雪封山,道路难行。且北境形势复杂,龙蛇混杂,陛下若要……”
“朕知道!你先过去先行一步,去查一下岳家的情况!事无巨细朕都要知道!”
萧元宸猛地转过身,打断了影七的话,他的眼神坚定得如同万载寒冰,“朕把手边的政务交代一下,朕要亲自去!护卫就交给整个“夜枭"!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是,属下遵旨!”
影七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萧元宸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道:“路途遥远,且须隐秘行事,陛下千金之躯……”
“不必多言!”萧元宸摆了摆手,脸上虽然还残留着激动的红晕,但神情已经恢复了几分帝王的威严与决断,“传朕旨意,即刻调动‘鹰扬卫’三千精锐!以……冬狩巡边为名!”
他略一思索,找了个相对不那么离谱的借口,“明日拂晓,随朕一同启程!目标,北境
朔方城!”
“是!属下遵旨!”影七不再劝阻,沉声领命。
“此次北行,务必隐秘!你退下,立刻准备吧!”萧元宸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属下遵旨”!影七闪身消失不见!
夜色深沉,将巍峨的皇城浸染得一片沉寂。
唯有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将一道年轻挺拔的身影投射在窗棂上。
萧元宸身着明黄常服龙袍,金线绣着的五爪金龙在烛光下隐隐流动,映衬着他略显苍白却难掩英气的脸庞。
他并未安坐,而是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御书房内来回踱步,步伐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急促,与往日的沉稳截然不同。
此刻,他的心早已飞离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飞向了遥远的北境。
那双深邃的眼眸,不再是古井无波的帝王之瞳,而是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奔向希望的焦灼。
他猛地停下脚步,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层层宫墙,看到朔方城的皑皑白雪。
“李德全。”他没有回头,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候在一旁的总管太监李德全立刻像没有重量的影子般滑了过来,垂首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奴才在。”